“姐姐可知,我最羨慕什麼?”清音撚着袖口的海棠紋,輕聲低語,“是府檐上蹲着的嘲風獸,生來就高高在上,睥睨衆生。”
江映雪一怔,她凝視着清音眉宇間的神色,忽而展顔笑了起來,連日來壓在胸口的沉郁,仿若春冰乍裂,緩緩消融。
“妹妹這般坦誠,倒與我有幾分相似。”
清音卻微微轉過頭,望向窗外漸暗的雲霞:“我與姐姐到底不一樣。我從來不會跪在佛龛前讨香灰,更不會把自己的命數交給卦簽。我不信神明,隻信這雙手,能握住的東西。”
聞言,江映雪眼底驟然一亮,比佛前的長明燈還灼人:“阿音,我果然沒看錯你。”
說罷,她擊掌三聲,貼身侍女立刻捧着一個朱漆螺钿匣快步走來。
銅鎖“咔哒”一聲輕響,滿匣的珠光寶氣瞬間照亮整個屋子。最上層的沉香木匣裡,靜靜躺着一隻金鑲白玉钏,在暮色中流轉着月華般的清輝,白玉中間用金絲絞成的并蒂蓮,恰好與江映雪腕上常年戴着的那隻湊成一對。
“這物件在庫房鎖兩年多了。”江映雪指尖撫過玉钏内側“皎若雲間月”的篆刻,突然捉住清音的手腕,“這原是一對雙生镯,祖母當年特意請靈隐寺的高僧開過光,說戴着它能替主人擋一次死劫。”
清音被玉石的涼意激得一顫,忙推辭道:“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話還沒說完,江映雪已利落地扣上了蓮花銀扣。玉钏嚴絲合縫地套在清音纖細的手腕上,就好像天生就該戴在那兒。
“當年祖母贈镯時說過,并蒂蓮隻有開在兩處,才算得上圓滿。”
“姐姐就不怕所托非人?”清音低頭,望着玉钏内側篆刻的“月”字,恰好與江映月腕間那個“雪”字拼成完整的吉谶。
“好妹妹,”江映雪忽然貼近她耳畔,金步搖的流蘇掃過她頸側,“這深宅大院,豈能困住浴火重生的鳳凰?”
“姐姐厚愛,清音愧不敢當。”清音屈膝就要下拜,卻被江映雪擡手穩穩扶住。
“見镯如晤,往後可要常來常往才好。”
清音終究沒再推辭,隻是把披帛又裹緊了些,任由秋風把“來日方長”四個字,吹散在漸濃的暮色裡。
暮鼓聲聲傳來,侍女雙手捧着個填漆食盒,邁着碎步款款走來。食盒蓋子一打開,香甜的糖霜味兒瞬間四溢飄散。
廊下候着的小丫鬟山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盞金絲燕窩酥,忍不住悄悄咽了咽口水。這也怪不得她,這道名為“玲珑玉屑”的點心,原是宮廷秘制良方。隻因國公爺曾在禦宴上對其青睐有加,多嘗了兩口,龍顔大悅之下,皇上便将那位身負“調鼎手”金字招牌的老禦廚,賞賜給了鎮國公府,尋常人家哪有這口福。
“等會兒回程要路過燕子矶,那幾十裡官道孤寂清冷得很呢。”江映雪傾身向前,眼裡帶着幾分促狹的笑意,打趣道,“要是路上餓着這小丫鬟,可得小心她把車簾穗子都揪秃喽。”
清音擡手輕扶着額頭,忍不住笑出了聲,手腕上新戴的白玉钏在霞光映照下,閃爍着溫潤的光澤:“讓姐姐見笑了,這丫頭一瞧見甜食,整個人就走不動道了,今晚怕是連做夢都得念叨着姐姐府上的糖纏呢。”
江映雪正要接話,目光卻被山栀吸引,頓了一下才開口:“這丫頭……瞧着竟像我一位故人。”
清音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隻見山栀雙手捧着食盒,笑得眉眼彎彎。
就在她擡頭的瞬間,江映雪手裡的茶盞猛地一傾,幾滴茶水濺落在案幾上。
“好個玉雪可愛的丫頭。”江映雪的聲音變得很輕,目光卻緊緊盯着山栀的臉,像是要從上頭找出些什麼痕迹,“好孩子,走近些,讓姐姐好好瞧瞧。”
那語氣,明明溫柔得就像在哄那隻調皮的銜雲奴,山栀卻像是被吓到了,下意識地把繡鞋往裙底縮了縮。
清音見狀,輕輕招手,溫和道:“别怕,過來吧。”
山栀這才慢慢挪動腳步,腦袋低垂着,手指頭不安地揪着衣角。她能感覺到江映雪灼熱的目光直直地落在自己身上,盯得她後頸都冒出了細汗。
江映雪瞧着眼前這個低眉順眼的小丫頭,目光在她鼻尖那顆淺褐色的小痣上停留了好一會兒。記憶深處,那個總愛跟在她身後,奶聲奶氣喊“映雪姐姐”的裴家小妹,鼻尖上也有這麼一顆小痣。
“把頭擡起來,讓我仔細看看。”江映雪聲音更加輕柔,手指卻把帕子攥得死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