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雨聲漸密。
起初隻是零星的滴答聲,敲在瓦檐上,漸漸地,雨腳密了,連成一片綿密的網,在青石闆上濺起細碎的水花,轉瞬即逝。
雨水在滴答滴答地響,無數次濺落到屋檐下面,又無數次激起一片破碎的水花。
轟隆隆——
已近傍晚,天氣陰沉沉的,沒有人願意在這時候找不快活出來光臨尹眠這家小店,因而生意很是凄清。
挂在店門口的燈籠也被雨滴打得左右搖晃。
尹眠不太在意有沒有人來,她準備關門了。
可還沒走到門口,她就瞅見一個黑影,正一聲不吭地立在門口,在惡劣的天氣下,還真吓了她一跳。
待到尹眠再看時,正好看見女人一隻淩厲的瑞鳳眸,裡面充斥着冰冷,仿佛其中是古戰場,正有千軍萬馬在嘶喊,殘殺,永無止境。
擁有這樣一雙深邃而冷冽的眼眸,無論是人是鬼,都讓人不敢輕易招惹。
尹眠心中暗自思忖,她并非沒有能力應對眼前的局面,隻是她向來不喜歡無謂的争端。
所以,此刻她心中隻有一個念頭,就是順着這位“大佛”的意思,盡快将事情了結,然後将人送走。
女人身形修長,如一柄出鞘的劍,立在雨幕中。
膚色卻很蒼白,近乎透明,仿佛久不見天日,又像是被雨水浸透的冷玉。
一襲玄衣緊裹其身,衣角沉沉地垂墜着,下擺則是不斷滴落水珠,在腳邊隐隐約約積成一小片暗色的痕迹。
勁瘦的腰間束着一條窄窄的黑帶,從勒出線條來觀察,隐約可見似乎是一把匕首的輪廓,被布料緊緊纏繞,不見天日,卻是暗藏鋒芒。
右肩後斜挂一把油紙小傘,傘骨纖細,像是沒了傘面,需要手握的地方繪着暗紋。
這人大概淋了不少雨,發絲微濕,幾縷緊貼在頸側,稍微有些缭亂。
雨仍在下,而她宛如一尊被雨水沖刷的墨色雕像,安靜的像是一幅黑白畫卷,帶着神秘的氣息。
這人眸子漆黑如玉,深邃而神秘,仿佛能吸引一切,右眼則被一隻同樣漆黑的眼罩遮掩,增添了幾分神秘與冷峻。
然而,最令人驚異的并非她的裝束,而是她身後背負的東西——
一副墨金色的棺材。
那棺材并不寬大,卻比較長,通體暗沉如夜,卻偏偏又泛着金色。
像是淬了墨的金,亦或是沾染了金的墨,兩者并不顯得突兀,甚至還帶着美感。
棺身斜縛在她背後,用幾道暗色的繩索緊緊固定。
雨水沖刷着棺面,卻無法浸透,隻能滑落,而棺蓋嚴絲合縫,看不出裡面裝着什麼,卻莫名讓人覺得,那裡面并非空無一物。
而是一定裝了什麼東西。
在這樣的氣氛當中顯得有些吓人,可細看當中又覺迷人。
哪怕是見多了世面,但這副打扮的人,尹眠還是第一次見。
明明自己都被雨水淋濕了,可那副用不知名木材做的棺材卻是幹幹淨淨,找不出一點被雨淋過的痕迹,甚至能夠嗅到一絲很好聞的清苦味。
女人那隻未被遮掩的瑞鳳眼,原本銳利的目光似乎柔和了幾分,透露出一抹難以察覺的溫情。
不等她出聲招呼,這人一隻濕漉漉的腳就邁了進來,然後是另一隻,最後整個身體都進入小店,将外面的雨水和凄冷一同帶進了小店裡。
尹眠連忙上前,“客官,需要些什麼?”
那人并沒有第一時間理睬她,而是自顧自地把棺材解下來放好。
透着墨金色的棺材有點好看,但與一般棺材不同,這棺材上沒有絲毫腐朽的痕迹,連泥點子都找不着。
顯現出一種古老高貴又神秘的氣息來,與這家破舊的小店顯得格格不入。
“熱湯,面巾,要幹淨的。”正當尹眠以為這人不會回話時,極冷淡的聲音卻傳了過來,倒像是在命令。
很明顯,尹眠不是很計較這些事,趕緊回她,“好嘞,客官稍等。”
她的動作很利落,不多時便端來一盆冒着熱氣的水,手裡攥着一條雪白的新毛巾。
是新的,剛拆的。
她自己也說不清為何要特意翻出一條未用過的,明明架子上還挂着幾條洗淨的舊巾子。
可手指偏偏不聽使喚地繞了過去,鬼使神差地選了這條剛拆的新毛巾。
或許是不願讓陌生人沾染自己的舊物,又或許是……不想讓她用别人用過的?
這念頭一閃而過,連尹眠自己都怔了怔。
素不相識的兩個人,何必講究這些?
今天真是,奇怪的一天。
眼前讓自己感到奇怪的人正安安靜靜地坐在凳子上,眸子低垂。
水汽氤氲而上,模糊了她的眉眼,尹眠将毛巾浸入熱水中,擰幹,遞過去……
然而指尖卻懸在半空,因為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甚至沒問對方需不需要這些額外的服務。
而洛君先前已經站起身,仿佛對寒冷毫無知覺,也毫無顧忌。
她将店門輕輕地關上,又回到原位,低着頭,尹眠擰幹毛巾時,她正手指輕巧地解着衣襟。
雖說她垂着眼眸,但感知依舊敏銳,尹眠的手還未完全靠近,她便已擡起頭來,不說什麼話,臉上沒有一絲多餘的表情。
就那麼靜靜地望着她,目光平靜。
可店主人卻是像被這樣的目光灼傷,竟是不敢再看她半眼。
她的手微微發顫,指尖在觸到對方冰涼的掌心時,像是被燙到般猛地一縮,隻将毛巾留在了洛君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