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仁個子雖不高,五官卻很精緻,白白嫩嫩的看上去很幹淨。
李斯仁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母親不說,他也不問。
借着宅基地的光,母親在自家的沿街房裡開了個足療店。
不大的門店裡進進出出蠻多客人,人多口舌就多,旁邊整日賦閑的婦女們,常年拿這個地方當話題。
李斯仁每天一個人奔走在家和學校之間,早就習慣了他們背後的議論與羞辱。
生活很煩,卻很平淡。
可是有一天,班上的幾個男生把李斯仁的頭按進了尿池裡。
“嗬!李斯仁這野犬崽子打根兒上就随它那老窩兒!從小就好舔這些臭烘烘的玩意兒。”
“哈哈哈哈哈”一陣哄笑。
李斯仁掙脫之後,毫不猶豫地沖上去給了領頭的一拳。
“小兔崽子!找練呢是吧?”那高高壯壯的家夥回擊一拳,輕輕松松便把李斯仁打趴下了。
把李斯仁按躺在滿是尿漬的地面上,那壯家夥騎坐在李斯仁身上。在一衆圍觀者的歡呼聲中又給了他兩計響亮的耳光。
李斯仁掙紮着,撈着那臭小子的頭發便狠狠地扯着,發狂一樣咆哮着,薅掉了那臭小子一半的頭發。
被打的是學校一老師的兒子。
因為事态嚴重,那挨打的小子還在住院,第二天李斯仁就被請了家長,并勒令退學。
同時,還賠了很多的錢給那男生。
李斯仁的母親當着一衆老師和學生的面,狠狠地給了他一巴掌。
那是李斯仁自打記事以來第一次挨母親的打。
他母親紅着眼,發狂一樣責問他為什麼打架!
然後撕扯他的衣領,苦着追着問他以後該怎麼辦。
李斯仁還沉浸在那巴掌的憤懑和不甘中,隻是淡淡的說,跟她一樣,開個足療店,然後養隻狗當兒子。
還有更難聽的話,好在被李斯仁憋了回去。
李斯仁母親聽了,臉一下就變得蠟黃,再看不見半分血色。
剛剛的怒火瞬間就消失地無影無蹤,半天沒有再說出一句話來。
也許是有愧于李斯仁的吧,他母親一聲不響的提起李斯仁的行李,默默地走在了前面。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李斯仁的母親都隻在晚上營業,白天費勁心力地去幫李斯仁找學校。
如此一來,這流言蜚語更甚。
污濁的話就如店裡的洗腳水一樣,一波波地傳進來,一波波地潑出去。
李斯仁窩在家裡啥也不幹,隻一心趴在電腦前面打遊戲。
母親出去一天,他就一天都不吃一口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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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李斯仁能轉學進一中,是他母親跪在一中的校長面前苦苦哀求來的。
李斯仁知道實情之後,執意不肯去上學。
跟母親大吵一架,抱怨母親總多管閑事。
可周一那天,李斯仁還是背着書包出了門。
由于離家較遠,李斯仁做起了寄宿生。
嘴上不說,每個剛剛離家的孩子都會偷偷想家。
李斯仁竟然也常常在晚上擔心獨自在家的母親。
他是有感恩之心的,隻是心裡憋着一團火,一份不甘,所以不屑開口。
理所應當的少年情緒叫他覺得自己理直氣壯地表露桀骜與叛逆。
這個少年潛意識中早已默認為母親是山,是無堅不摧,所以言語咄咄逼人,所以肆無忌憚。
李斯仁最後一次見自己的母親時,是母親到學校給他送錢。
那天,母親穿了一件加長版的深紅色羽絨服,在校門站着很是惹眼。
李斯仁不願意見她,隻餘光瞥過,很是冷漠。
母親兩鬓藏起來的白頭發在寒風中若隐若現,像天空中淩亂渺小的雪花一樣。
将一沓錢塞李斯仁手裡後,母親伸手想去給他繞一下松松垮垮的圍巾。
李斯仁像往常一樣急忙躲開了。
母親有些尴尬,像是眼神暗淡了一下。但也隻是一刹那,很快便又恢複了正常。
對李斯仁笑了笑,便轉身走了。
李斯仁想去送,又覺得流露出擔心很丢面子,所以冷着一張臉,遂佯裝不在乎進了校門。
倔強與隐忍,叫這個十五歲少年的心理幾近畸形,他的執拗與極端,間歇性爆發出來,叫人害怕。
他也自認為,自己是個壞蛋。
就在那個下午,李斯仁的母親死了。
一輛拉石子的貨車側翻,正巧将李斯仁的母親埋在了裡面。
那是第一個離開李斯仁的人,在一個雪沫橫飛的日子裡。
從此下雪,像是一場詛咒,深深地折磨着李斯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