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八年四月十五日,正值暮春,酒肆雅間臨窗的檐下都裝上了竹篾簾子,細風拂過,扣着窗框嗒嗒作響,偶有幾片桃花花瓣吹落進來,片刻時間,松木桌前已積了薄薄一層粉紅。
簾外有細碎的光線打進來,落在隐于窗後少女的容顔上,襯得女子明媚又嬌俏。
松木桌上的琥珀盤空了幾個,安素晚意猶未盡的舔舔嘴唇,浸的唇珠水潤潤的,很是可愛。
小姑娘仰頭撒嬌:“念姨,我沒吃飽。”
坐在窗邊煮山楂水的婦人聞言,高高挑起眉毛:“姑娘打坐在這,吃了一整份濡魚、一整條蜜炖煎魚,還有一盤上好的魚松和整盤子的魚丸,不是吃不起,是怕姑娘再這般吃下去,好看的小郎君都要被你吓跑了。”
少女還想掙紮一下,小聲辯解:“我正長身體麼,自然吃的多一些。”
愉念聽了發笑,打趣道:“姑娘是長身體,不是往肚子裡塞魚池,這般吃法,龍王爺來了也不夠姑娘祭五髒廟的。”
這便是沒得商量了。
少女垂頭喪氣起來,嗫嚅着:“不知道龍王肉好不好吃。”
這還惦記上龍王肉了。。。
愉念笑着搖頭,慢條斯理的攪着炖鍋中的山楂甜水哄人:“姑娘坐會兒,山楂甜水快煮好了,等下店家送來冰塊,放在甜湯裡,冰冰涼涼的,比瓦市裡賣的還香甜,姑娘一準喜歡。”
甜湯啊,也不是不行。
想吃的魚都吃到了,外加一份甜湯,賺到了呢。
小姑娘很快把自己哄好了,美滋滋的撐着下巴朝外面張望。
大梁國和大邺不同,大邺皇帝有诏,城内街道上不準開設店鋪,但大梁國并沒有這般規定,如今這家酒肆就開在大梁國都最繁華的臨街道路上,能聽見鼎沸的人聲。
從窗口望出去,店鋪栉比,各式雜貨零賣、酒肆茶館數不勝數,街道上還有諸如影戲、唱賺、相撲、學鄉談、雜劇、背商謎、傀儡、踢弄等表演,一小圈一小圈的被人圍起來,人人都伸長脖子朝圈子裡張望。
走的累了,随便找個酒肆坐坐,和三五好友品品茶,小酌兩杯,會有不少樂趣。
“都說大邺是天朝上國,依我看倒沒有大梁繁華熱鬧。”安素晚瞧着歡喜,趴在窗口啧啧歎道。
愉念順着安素晚的視線看了一眼,将煮好的山楂甜湯放在素晚面前笑說:“長安城百年國都,一直安甯,但大邺朝代更疊傾軋,才剛剛穩定,自然不能相較。”
淡紅色的甜湯盛在晶瑩的琥珀耳杯中,輕輕一蕩,泛着凜凜水光。
“真好看。”
安素晚眉開眼笑,兩手捧着琥珀耳杯,小口小口啜甜湯,冰冰涼涼的膏水,細品一口,從喉嚨一路冰爽到肚子,整個人都清爽了。
“也好喝。”小姑娘一雙大大的秋水目彎成月牙形,唇邊兩個小梨渦若隐若現,透着恬淡的歡愉。
“姑娘喝慢些,這時節寒涼,小心肚子疼。”念姨将桌上空了的碗碟收到一邊,笑說。
其實這樣涼爽的山楂甜湯,咕咚咕咚一口氣飲完才過瘾,隻是念姨不許她喝太多涼飲,如今這杯子甜湯下了肚,大暑前怕是再難見到涼飲了,她得細細的品,喝慢些,好讓嘴巴記住這味道。
安素晚小心翼翼的捧着琥珀耳杯放在松木桌上,想着她要是天上的神仙多好,就這麼揮揮袖管,一碗湯能變成兩碗,神仙當不會肚子疼吧,這樣念姨就不能限制她了,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這事情光是想想就美的很,安素晚嘿嘿樂出聲。
就這麼一閉眼的功夫,一隻藍冠噪鹛撲棱棱的從洞開的窗子飛進來,落在琥珀耳杯前,她好像渴急了,小腦袋紮進耳杯中快速喝起來,小腦袋搗蒜似的,很快一杯山楂甜湯便見了底,隻剩冰塊了。
“。。。”
安素晚一下炸毛了,伸手去抓:“臭鳥,你喝我甜水。”
小東西還挺機警,嗖的一下飛起來,一雙烏溜溜的眼睛怕怕的看着安素晚。
“裝可憐也沒用。”安素晚一雙秋水目頓時簇了一團火,忽的站起身,雙手叉腰,瞪着這小家夥。
念姨驚訝:“竟然是藍冠噪鹛,這小東西極通人性,千年也難見一隻,姑娘好福氣,今日竟遇見了。”
“什麼藍冠噪鹛,我不管,臭鳥,本姑娘的食物也敢搶,看我抓你炖湯喝。”安素晚憤憤。
念姨看着姑娘炸毛的樣子,忍不住好笑:“行,那就炖湯吧。”
小家夥怕怕的抖了抖,叽叽咕咕叫了幾聲,飛的更高了。
“你還敢跑?”安素晚追着去捉。
酒肆檐下的竹篾卷簾輕輕掠起又落下。
一道青碧色身影快速掠過,直沖着藍冠噪鹛抓去,這小家夥速度奇快,那道碧色身影沖過去的瞬間從梁上飛起,轉瞬間落在安素晚肩頭緊緊抓着。
碧色殘影輕身落地。
“咦?”安素晚看過去。
好一個俊俏的小郎君。
小姑娘眼睛亮了亮,眼前少年身着一件天水碧暗花細絲如意雲紋錦衣,緩帶輕裘,腰間玉佩上的流蘇随着他的動作輕緩飄蕩,似是九天星辰傾瀉而下,自是飄如遊雲,矯若驚龍,白玉連環,與雪等色。
“過來。”仿佛沒看到安素晚一般,少年眼睛直直凝着落在安素晚肩頭的藍冠噪鹛,語氣不容置疑。
安素晚回頭看着自己肩頭,小東西讨好的眨巴眨巴眼睛,小雙小爪子挪了挪,又挪了挪,一直挪到安素晚頸窩處,小腦袋親昵的在她天鵝般好看的長頸上蹭了蹭。
“過來!”少年眯了眯長眸,周身的氣息霎時暗沉起來。
藍冠噪鹛躲在安素晚肩頭啾啾叫了兩聲,然後居然轉過身,背對着少年抖抖尾巴,那樣子又嚣張又臭屁。
少年道了聲得罪,身形一閃,直對着安素晚肩頭的藍冠噪鹛抓過來。
安素晚側身躲過,愉念身形奇快,不見如何動作,已閃身站在安素晚身前,伸手隔開少年動作。
藍冠噪鹛瞧的開心,小眼睛滴溜溜的,瞅瞅這個,瞧瞧那個,啾啾的叫了幾聲,小翅膀撲扇撲扇的撲騰,羽毛輕輕劃過安素晚側臉。
“喂,你這人,怎的這般無理。”安素晚揚起下巴指着對面的少年。
少年淡淡開口:“抱歉,你肩頭那隻藍冠噪鹛是我養的,前幾日不小心被飼鳥使放了,一路追來這裡,還請小娘子将它還我。”
一陣暖風吹來,窗邊竹篾卷簾掀起一角。
絲絲縷縷的陽光在少年天水碧暗花細絲如意雲紋錦衣上灑下一層金光,這些細碎的光線好像珠簾玉幕一般萦繞在他身側。
這一瞬間,她好像看到一尊神祗站在面前。
年紀不大的少年,一雙眸子仿佛藏了千山萬水,面容慈悲,古井無波。
安素晚定定瞧着他,覺得這少年莫名有些熟悉。
她打量這少年的時候,少年也在審視她。
小姑娘生的清麗明媚,尤其一雙眼睛微微一漾,讓她整個人都靈動起來。
她身上穿着一件鵝黃色十樣錦錦繡雙碟钿花如意裙,在春日的陽光下透着淡淡暖意。
眼下,她正癡癡的看着自己,
當然,這般目光他早習慣了,凡他所到之處,姑娘們大都含羞帶怯的這般瞧他,半遮半掩的,很是惹人厭煩。
幾息過後,安素晚依然沒有回答。
少年失了耐心:“小娘子,可否将藍冠噪鹛還我了?”他伸手入懷,取出一塊金燦燦的元寶放在桌上,淡淡道:“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