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鳴在老柳樹上扯着嘶啞的嗓子,将最後一絲暑氣都煮沸在空氣裡。西邊的太陽墜在黛青山坳間,把半片天空染成蜜裡摻血的顔色,餘晖斜斜地潑在官道上。
因着剛剛給公主車駕讓路,安素晚所在的馬車斜向一邊,倒是車窗正對着公主車駕。
那侍女逆着光線看向說話的女子。
斜晖正巧掠過安素晚鬓邊牡丹,将花瓣上的露水照得晶瑩剔透,也将她側臉的輪廓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
她身着一襲淺青襦裙月白浮光錦雙碟钿花裙,裙裾上用銀線繡着流雲紋和飛蝴蝶樣,随着動作輕輕擺動,宛如天邊的晚霞墜入人間。
那侍女蹙了蹙眉頭,手中的團扇 “啪嗒” 一聲掉在地上。她瞪大了眼睛,像是被勾了魂兒般,直勾勾地盯着安素晚。隻見那她眼尾微微上挑,眸光流轉間似藏着萬千星辰,唇色比天邊的殘陽還要嬌豔幾分,笑起來時露出的梨渦,仿佛能将人溺斃其中。
侍女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的嗓子像是被夏日的熱浪燙住,發不出半點兒聲音,隻能呆立在原地。
安素晚疑惑的看着那侍女,揚聲問:“侍女姐姐,你被吓傻了嗎?”她安慰侍女說:“不要怕,你們将馬車靠邊停一停,讓開道路,咱們趕在日落前快些過去就好啦。”
那侍女嚣張跋扈慣了的,今日猛的在鄉野間見到神仙一般的女子,竟連說話聲都輕細了些,好像擔心驚到仙人一般:“你是什麼人?”
安素晚自己不知道,阮予墨雖幫她易了容,是與她自己完全不同的容貌,但仍是頂頂美麗的女子。
安素晚揚聲笑說:“我是商人女,随父兄來大梁遊玩,侍女姐姐,可以讓路了嗎?”她似乎有些擔憂的看了一眼越來越沉的橘色太陽,說道:“太陽要落山了呢,若遇上狼群,咱們這麼點子人,不夠狼群塞牙縫的。”
讓公主讓路不可能的。
侍女深知這一點,伸手指着無殇,頤指氣使的說:“你,過來,把公主車駕趕過去,仔細着些,驚了公主聖駕,可小心你的腦袋。”
安素晚眸光轉了轉,落在對面緊閉着簾幕的馬車上,裡面沒有一絲聲音傳出來,忽然饒有興趣的勾了勾唇,不等阮予墨說話,對無殇點頭道:“那勞煩你去給公主幫個忙,小心着些,侍女姐姐的話雖失禮,但話糙理不糙,公主不說話,可能已經等的睡着了,别驚了駕,咱可賠不起。”
無殇忍着笑,想着花姑娘,你這嘴巴可真是半點不饒人。
一句話,既幫他抱打不平,點那侍女無理,還順帶着将公主罵了。
他點點頭,從馬車上跳下來,還順帶拍拍馬背安撫它不要亂動,擡步向對面馬車的方向走過去。
那侍女也反應過來安素晚在罵她,忽的大怒,剛剛還覺得是天界仙子墜入凡塵的女子忽而面目可憎起來,她插手大喝:“放肆,膽敢嘲諷公主,”一腳踢在侍女腿上,喝道:“去,把這個鄉野村姑抓起來。”
無殇瞬間站定不動了,眼神警惕的看着對面侍衛。
官道兩側的草木在晚風中簌簌發抖,像是感知到了空氣中凝結的火藥味。趕車的老仆縮着脖子,額角的汗珠滾進皺紋裡,卻不敢擡手去擦;侍衛們按在刀柄上的手青筋暴起,甲胄縫隙間滲出的汗水,在夕陽下泛着鹹腥的光。唯有樹梢的歸鴉不知死活地聒噪着,叫聲刺破凝滞的空氣,驚得兩輛車的馬匹同時嘶鳴。
“侍女姐姐,你未免太敏感了些,”輕快的聲音如清泉般打破僵局,安素晚唇角噙着抹無奈笑意,眼波流轉間帶着幾分調侃,“我哪有嘲諷公主,這麼大一口黑鍋我可背不起。”她伸手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鬓發,語氣悠然。
緊接着,她揚聲朝着無殇喊道:“公主不想你幫忙,回來吧,且等等,公主身份尊貴,狼群不敢來也說不定呢。” 話音落下,她當真利落地落下帷幕,上前将車廂門輕輕合上,周遭瞬間安靜下來,隻餘暮色裡此起彼伏的蟬鳴。
公主的貼身侍女張了張嘴,想要反駁,卻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滿心的憋屈無處發洩。她望着那緊閉的車廂,心中暗自驚歎:好厲害的女子!不過三兩句話,就将自己摘得幹幹淨淨。若此時侍衛動手,反倒顯得她們無理取鬧;可人家主動讓車夫幫忙,是公主這邊拒絕,怎麼看都是她們在胡攪蠻纏。
偏偏公主礙于身份,不便出面。這僵局之中,說與不說都失了分寸,直把人憋得難受。
此時,落日已完全隐沒在山坳間,濃稠的暮色如潮水般從四面八方湧來。山間小路被渲染得陰森詭異,路旁的綠樹在風中搖曳,仿佛随時會化作滿山野獸撲來。
侍女下意識地打了個寒顫,四下張望着,越看越覺得心驚肉跳,安素晚方才說的話在耳畔不斷回響,她後悔的想,何必和這鄉野村姑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