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聲急躁的蟬鳴将我驚醒,如拉鋸一般遲滞且尖銳的聲音刹那奪走我的全部感知,迷茫間,一種無法言說的厭世感席卷而來,仿佛整個世界都灰白一片,眼看着前方電閃雷鳴的捶打,一幕幕重現,心中卻毫無波瀾。
咯噔!一聲清脆的瓷碗碰觸台面的聲音,像是一支溫柔的箭刺破我的繭房。封閉的世界碎了,更多溫和的聲音就潛伏在身旁,它們都來自一個方向——廚房。意識回籠,身體卻像是浸滿水的海綿,亦或一顆脆弱的雞蛋,輕輕一碰,便洇濕一片。
原來,我會痛的,因為有人在意。
“林青!”我喊了一聲,廚房的聲音便逐漸朝我靠近。
“餘瀾!”她推開門,一隻手還捏着半塊姜,身上全是暖融融的煙火氣,然而面色清冷、眉間愁苦,緊盯着我道:“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看着她,似笑非笑地從喉嚨深處擠出這兩個字後,我便開始淚流不止。模糊中,我看見她三兩步踏了過來,一伸手便将我按進了懷裡
……
夜半又醒了。從清幽谷回來已半月,最近都算安好,可能是因為林青已将靈珠納入體内的緣故。
奇怪的東西不上門了,隻有我倆。然而林青依然住在東廂房,而我,在西廂房。
我們不是情侶麼,怎麼還分開住?而且,自回來後,她态度是好了許多,卻莫名跟我保持着距離。連以往偶爾拉個手,現在也不願意了。
她究竟在想什麼?
睡不着,開了燈在滿屋子徘徊,渴了去了堂屋喝水,悶了又打開門去了院子裡溜達。一陣涼風襲來,蓦然回首,看見林青的窗戶,鬼使神差地便向那個方向而去。途中,還不忘回屋拿了那瓶可以照亮的螢靈蟲。
借着螢靈蟲的微光,我踏進了林青的房間。她還在床上熟睡,灰白的月光從窗戶傾瀉而下,染白了臨窗的書桌。我一步步踏入月光裡,看見了書桌中央的紅皮日記本。
這個本子我以前翻過,林青并不介意我翻它,因為,那裡面一個字也沒有。
我輕輕挪開椅子,坐在書桌前緩緩打開日記本。右手握着的螢靈蟲瓶子也随着我的動作将微光映在日記本上。
我看見了什麼?!模模糊糊的一晃而過。我又把瓶子拿近了寫,果然看清了上面的字,密密麻麻,幾乎每一頁都寫滿了……
我翻到末頁,又回到前頁,發現前頁被螢靈蟲照過的字并沒有消失,即便不用螢靈蟲再去照也能看得見。大概,本子上面的微弱靈光都被螢靈蟲吃了吧!因此依靠靈力的法術才消失了。
……
11月3日
我終于見到了他。她這一世是個女子,身材嬌小、形容憔悴,看上去更弱不禁風了些。
自陳濤離世後,我便在妖精公社受罰,二十年前才重返人世。不知道他之前的幾十年有沒有别的轉世。那一世,過得好不好,是否有在冥冥中……想起我?
大概不會吧!
不過我也聽說他二十幾年前才轉世,像是有什麼牽挂一直徘徊在奈何橋畔。如果那茫茫無際的等待歲月裡,我能去看一看他便好了!
好想去見他!
好想去見他!好想去見他!好想去見他……(這幾個字填滿了剩下的空白)
11月4日
我看見他們在公園裡争吵。那個男人張牙舞爪的樣子像是一隻處于癫狂狀态的精怪,完全失去理智,隻顧着歇斯底裡地咆哮。而她,站在距離他三尺遠的地方,茫然地望着他,就像一個受控的玩偶。
……
“騙子——!!騙子,騙子,騙子!說什麼家裡有産業可以繼承,說什麼優等生畢業就能找到最好的工作,還說什麼人緣好遇到困難朋友都會幫你……你看你現在,流落街頭,沒有一個人願意幫你,還拉着我陪你一起。房子呢?!住的地方呢、吃的呢?!明天怎麼辦,你說啊?!”
“我們分手,好不好?”她發出乞求的聲音。
“分手?!你現在要分手?三年前胡琴說要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你怎麼不說分手?果然,你說愛我也是騙我的吧!你就是這麼愛人的?我的電腦、我的衣服、我的所有東西,全都在出租屋裡就這麼被趕出來了,你不管了?!”
“我交不起房租了,太貴了……”她的眼裡滿是絕望。
“那你賠給我!賠給我——!!”
“怎麼賠?”
“我不管!再去跟你的親朋好友借,去貸款,去找最容易賺錢的工作……你不是還活着嗎?你又沒有死?”
“呵!”她清醒了!
在她冷笑出聲的時候,男人體内的蠱蟲似乎感受到了威脅,終于從他的頭頂爬了出來。不枉我等待許久,若不是怕再受罰,這個人早已在我的手中死了一萬次。
随着蠱蟲的現身,那人的頭頂霎時微光熒熒——他就是靠這個去蠱惑人心的,為了他的私心,心安理得地享樂。
惡心!
我即刻上前,伸手就要捏住情蠱,誰知它竟在這刹那将她的神魂吸了出來,須臾又被散成絲絲縷縷,最後再如漏鬥狀向它飛去。
這惡蟲竟然把她的神魂震散了!
本來就虛弱如此,散了又該怎麼拼湊?!
我瞪大眼睛來不及做出反應,已教它傷了她!就在她的神魂即将貼近那惡蟲口器的刹那,我終于捏死了它,并塞入口中。
而此時,眼前的男人還在口出狂言,我惱怒地一閉眼,一腳把他踢出了公園(當然為避免受罰,我并未傷到他)。
随後,轉身看她,為她将四處逃逸的神魂回收并引入體内,稍息片刻,才輕輕喚她這一世的名字:“餘瀾?”
她沒有回應我,隻是擡頭用我從未見過的悲恸又狠戾的眼神望着我,許久之後才發出低低的一聲:“滾!”
說完這一句,她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萎靡倒下了。
我扶住她,腦子還沒從剛才的眼神中醒神,身體已在做出各種反應,包括給她喂食修補神魂的丹藥,以及開啟各色法寶為她穩固神魂,但最終都毫無效果。
至此,我才清醒地意識到:她可能會死。
才剛見面,她就可能會離開我?我絕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我抱着她回到住處,把林幽叫了過來,再為她診療。
林幽雖然對她有偏見,但還是帶着所有法器過來了。一番探查之後,他撿出十二個法器擺成一個聚神法陣,又将自己的神識放入其中穿針引線,兩個時辰後,才将她的神魂修補完整。然後又集合我二人之力用高級妖精的精純靈氣為她穩固,這才将她那看起來還算像樣的神魂引入體内。
期間,林幽一有間隙便抱怨自己像個傻子,大半夜跑過來費時費力地幫凡人修改命數,如果哪天遭了天罰就找我算賬!又罵我像個笨蛋,詛咒我:凡人才不會念我的情!
我知道他就是擔心我,并不是真的生氣,但他嘴裡不饒人,我也懶得理他。
然而,當我最後從胸口拿出靈珠的時候他還是生氣了。像個孩子一樣在我面前氣的直跺腳,語無倫次地說什麼留給我的法器都是他平時舍不得用的最頂級的法寶,用來穩固一個凡人的神魂簡直綽綽有餘,不需要再拿自己修為和性命去冒險。但他最後還是不得不承認,大妖的靈珠,才是最快速且安全的方法。畢竟一個法器的靈力有限且龐雜,需要更換和引導,而餘瀾的時間,卻不多了。
把林幽打發走後,我立刻用靈珠為她蘊養了一個時辰。
可是,一個時辰過後,她依然閉着眼,眉間緊蹙,帶着對這個世界深刻的恨意,好像永遠都不會醒來。
心痛的感覺好像漲潮的水瞬間将我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