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霧如簾幕,随着我的漸漸靠近而散去。如是一個春和景明的世界,陽光輕而易舉便激發出事物的豔色,教綠樹為翡翠、教紅花為寶石、教湖泊為碧玉;還有暖風徜徉其中,婉轉鳥語、浮動暗香、飛揚落花,使得這片天地更為柔情。
我站在一座浮島邊緣,手捧一隻七彩琉璃盞,眼望着腳下的滾滾煙雲,輕輕踏入一條長滿鮮花的小道,向另一座浮島而去。
這是一片天空之城,無數的浮島與小道,遠近橫斜。浮島上宮阙林立、燦爛輝煌,我亦羅衣璀璨、瑤碧華裾。想來,我應是天上的仙子:無憂、無慮,無牽、無挂,像是一片雲、一陣風,來去随意。
悠悠然乘風,翩翩然騰雲,一擡腳便飛身而去;衣袂飄飄如散霞,身形婀娜若流雲,向着遠處的天宮。
金色的天宮猶如精巧的香爐,屹立在遠方;回頭望去,我腳下的“天空之城”恰似一個七彩的搖籃,漸漸離我遠去。
行至中途,一陣刺痛突然自心間生發,就好像淩空中了一箭。我摔了下去,落在一個懸空的步道上。琉璃盞悠悠從我懷中滾出,在不遠處被一條條裂紋撕成碎片。一團黑影從碎片中騰躍而出,随即沉入雲海,瞬間不見了蹤影。
“魔種。”我在心裡默念出這兩個字,本能地伸手去抓,卻一無所獲。
不知過了多久,上方玉色的天際緩緩浮現出兩行金色大字,一個沉渾的聲音随之道:“青華長樂界,東極妙嚴宮青玄仙子,打碎琉璃盞釋放魔種,貶入凡塵十六世,曆經千年情劫方可功德圓滿,返回上界——!”
我開始墜落,如一片應時的枯葉。有那麼一瞬間,好像又看見了那片天空之城,還看見了城際龐大的阙樓上威嚴的“東極宮”三字。
“天尊!”我輕輕喚了一聲。
一紫衣天尊刹那現身在阙樓前,霜華敷面,凝眸而立。
他沒有任何動作,隻是目送我下落。
片刻後,我便沉入凡塵,将過往雲煙散得一幹二淨。
……
昨晚做了一個夢,感覺十分真切,似我又不是我。恐怕,那便是我千年前谪入凡塵的經過。不過,天宮……東極宮,真的好漂亮啊!
進入天青學院已三月,大家對我都很關照,有一種身在春風,花開四野的感覺。
知道我身份後,司徒收斂了幾日,并對其他人都保持一種戒備的态度,教衆人生生将我隔離在外。但沒過幾日他就恢複了往常,依舊熱情奔放、灑脫自由,我也很快融入了大家。
隻一點我不太滿意——他叫我“小祖宗”?聽起來就像是我拿了他什麼把柄,或者是在打情罵俏。所以,你以為他傻,其實他比誰都聰明。不信你看看掌簿那小老頭兒,一直不見蹤影,恐怕現在還在躲着我。
這三月,六藝之煉丹、煉器、陣法、制符、靈植和禦獸都有接觸,但也隻學了個皮皮毛毛,算不得入門。體術和劍道也糊弄了兩下,似乎都不太在行,教授的師傅一緻道:“回去吧,别來了……”
今日要去靈獸谷玩耍,禦獸一門的大師姐——黃師姐(也就是報道那日見過的嬌俏女子)叫了我好幾回了,今日終于如她所願。
來到靈獸谷附近,便直覺這片山谷與其他地方有所不同:好像清溪之于大海,它更具靈動;又像星辰之于明月,它更顯繁盛;或者江水之于大地,它更具有沖擊力。那是一股磅礴的生命力,諸于鳥獸之鳴、羽蹄之聲,一切行動都在證明生的意義。
推開簡易的籬笆門,兩隻小獸突然竄出來,直撲我懷中,緊接着便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埋怨道:“哎呀呀!一會兒沒看見就跑出來了,真是的…”
黃師姐匆忙趕出來,看見如此情形,随即調笑道:“我說呢!原來是你來了。”
“師姐好!”我先問候了她一聲,接着把兩隻小獸抱起來,準備還與她。卻見兩顆小腦袋齊齊擡頭,露出幽藍澄明的眼睛望着我,如同星沉大海,教人一眼忘憂。正思索時,兩個小家夥已自覺縮了下去,用大尾巴把自己裹起來,化作兩團大絨球擠在我臂彎裡,教我根本無法松手。
“啧——啧——!”黃師姐癟嘴道:“白養了!”
“這是什麼?”
“腓腓!”她一臉興奮道:“見過嗎?”
“沒有。”我如實回答,繼續問道:“就是傳說中的忘憂獸?”
“是的哦!師姐這兒還有很多其他珍禽異獸,帶你去瞧瞧?”黃師姐說罷拉着我穿過幾座飛檐翹角的吊腳樓,來到後院的一片開闊地。隻見陽光灑滿,無數靈獸在草地上起躍、奔逃,像是一群遊蕩其中的魚兒。又聽鳥鳴聲高低起伏、各有千秋,想必,遠處那密林中也是藏龍卧虎。
她極具耐心地帶我認識了一些小獸,還叫來它們的主人給我講解他們的習性和奇異之處。此時,兩隻腓腓已“蘇醒”過來趴在我懷裡。
她看着腓腓,忽然想起什麼,乞求道:“到師姐屋裡坐坐,好不好?”
“好。”
“好嘞!”她興奮地走在前面,給我帶路。
不過,進到她房間後我便後悔了。因為她的房間像是個服裝倉庫,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衣服和首飾,看起來都是為我準備的。我突然猜到了她要做什麼。
果然,她把我引到房間唯一的空地,将我手裡的腓腓往地上一扔,便開始挑揀起來。她忙得不亦樂乎,我成了她手中随意支配的玩偶,而我原本還想着在這兒能随便挼(rua)靈寵。所以,我現在跟它們,有什麼區别?
她給我換了一身又一身行頭。最後,還是忍不住給我盤了頭發,将那支青簪插入,然後極不情願地換上那套她最不喜歡的月白色連衣裙。
“你怎麼可以做到這麼素,還這麼豔麗?那些張揚的裝束反倒教你蒙塵了。”
“師姐過獎了。”我笑道。
“這支簪子是誰給你的?看起來不像是俗物。而且它上面有一層強得可怕禁制,在防止他人窺視……”
“隻是長輩給我的東西。具體,我也不是很清楚。”
“嗯,咱們那些長輩呀,就喜歡故弄玄虛!”
“哈哈哈,可不敢這麼說。”呸呸呸!童言無忌,童言無忌!
“餘師妹,你對你的出身一直閉口不言,也是你家長輩要求的嗎?”她在我身後一邊給我整理頭發一邊随意發問。
“……嗯。”
“确實,大家族沒有你這号姓氏,各大宗門也查不出你的名字。你就像是憑空冒出來的一般,怪不得大家多有猜測。”
“嗯。”
“不過,誰家沒有幾個難言之隐。你也不用管他們說什麼,做好自己即可。”
“嗯,謝謝師姐!”
“不謝!”黃師姐站在我身後仔細瞧了半天,接着又移到我身前上下打量我。
“餘師妹,我感覺……你并非凡人。你身上有一股教人沉迷的氣息,這不是錯覺。”
“是嗎?”我苦笑道。
“餘師妹!”她輕輕喚了一聲。
“嗯?師姐,有事麼?”我看着她的眼睛,問道。
“沒事。”她避開我的眼睛,轉過臉去,很快又轉回來,繼續看着我發呆,忍不住又喚了一聲:“餘師妹……”
“嗯。”我繼續看着她。
“餘師妹……我,想抱抱你。”
“師…”還沒等我回答,她便直接抱住了我。那種感覺,就好像是我剛才抱着忘憂獸一般——沉溺,溫柔。原來,這才是她叫我來的目的。
“師姐?”許久之後,我提醒道。
“嗯……”她放開我,神色如初醒般迷蒙,稍許才托詞有事離開了。
黃師姐離開後,我便換上自己的衣服從她房間裡出來了。站在門口,直覺有很多雙眼睛盯着我。果不其然,當我走在路上時,路經的靈獸都不受控制地向我靠攏。難道先前黃師姐為我做了隔絕?還是方才黃師姐的沉迷讓這一衆生靈也有了不該有的期待?罷了!不給它們的主人添麻煩了,還是趁早回去吧!
行至門口的吊腳樓,一聲虎嘯突然攔住了我的去路。好一隻攔路虎!既然它不想讓我走,我便繞過去看一看,發現一隻收着羽翼的白虎正趴在吊腳樓的另一側。我盯着這家夥,看着它周身油亮的皮毛和圓圓的腦袋,眼神逐漸變得溫柔。
“餘瀾?”一個聲音将我驚醒,好像是芳逸的母親。
“阿姨!真的是你。”我轉過去看她,眼露歡喜。她從另一座吊腳樓後面走出來,身後還跟着兩三人,皆是當日與我一同進山的流落之人。
“你們一直在這裡嗎?”我看着他們手裡捧着的靈食猜測道。
“是的。當日一位師弟接待了我們,将我們大多安置在天青學院的靈獸谷和錦繡坡,告訴我們除魔之事尚有待轉圜,不急于一時;還給了我們一些源自蓬萊的道法經典,幫助我們修行……”說到這裡,她低頭一笑,道:“我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那位師弟竟是這天青學院的院長——太平道人。”
“真好!”流落千年,終于可以安定下來了。
後來阿姨又問到我的近況。我沒有言明我的身份,隻說也在天青學院求學,然後叫他們不要記挂我,我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