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葉就是這樣一座悠閑的城市。
宮溯甯打着一把破舊的油紙傘,混入排隊唠嗑的人群中,裝出一副融入其中的樣子。他旁觀這個世界,喜怒哀樂都令他感到親切,他卻近乎永久地失去了它們。
“小夥子生面孔啊,要來點什麼?”
他看着玻璃展櫃裡各式各樣的糕點,心下迷茫。這些甜絲絲的味道他都不喜歡,隐約能勾起他某些令人頭疼的回憶。
“咱們店都是皇城老師傅的手藝,閉着眼睛選都不會錯。咱們這兒的招牌是酥絨糕,就是傳說中皇城那家最大糕點鋪的明星産品!小夥子要不要嘗嘗?”
他低聲說:“那就每樣都來一點吧。”
要是太甜太膩不好吃,他可以留給......給誰?
頭痛病又開始發作了。他沉默地付了錢,拎起袋子朝雨中走去。浮葉城内有大大小小的河流,他站在人行橋邊,擡頭打量着陌生的路牌。
不遠處碼頭上的船夫在大聲吆喝着,他知道這是為了那個噱頭,被吹捧已久的雨中行船,以及那個穿越愛情橋的傳說。他麻木地看着一對被忽悠的小情侶高高興興交了船票,去進行一次毫無意義的旅行。
他轉身朝另一個方向走去。他知道,街邊報刊亭躲雨的那個女人是神谕閣的決策部秘書,是這個月的監視輪值。他很羨慕那人的異能,實用,關鍵時刻能發揮出極大潛力,關鍵是她找到了屬于自己的位置。
他一路徑直回了家。那個女人跟到樓下便随意找了個地方蹲守,手裡拿着不知道從哪個地攤上買的面餅。他站在樓道的窗台邊向下看了看,視野可及範圍内有三個神谕閣成員。
手裡的糕點在逐漸冷卻,他垂下眸子,捏了一小塊放進嘴裡嚼着。
果然跟他想的一樣甜膩。
他把盒子收好,上樓,走到自己的新家門前,拿出鑰匙準備開門。
這套房子是他入職神谕閣後分配的屋子,裡面空空蕩蕩,隻有必需的家具,連竈也不曾用過。幾百年的牢獄之苦讓他失去了生活的熱情,一切吃穿用度從簡,導緻連這個所謂的家也仿佛隻是個雜物間。
鑰匙轉動的聲音在空蕩蕩的世界顯得格外清晰。宮溯甯在開門的瞬間看見一個黑影從窗邊閃過,下一秒他就面無表情地把小偷按在窗台上。
“啊痛痛痛......哥們我真不是小偷,我以為這間房裡沒有人,想來暫時落個腳......嗚嗚,求求你不要報案......”
“不需要報案,我就是神谕閣的。”
嗯,雖然暫時還是觀察對象,但這句話本身并沒有錯,他想着。
宮溯甯一把扯下小偷的面罩,随即一愣,目光在那顆豔麗的紅痣上停留一會兒,才看見他從眼角滾下的淚水。
這就......哭了?
他輕輕松開手,想着是不是自己過于粗暴,沒料到小偷乘機脫離他的掌控,跳上窗台,露出一個沾滿淚痕的大大微笑。
“謝了哥們,本人先走一步.......”
“我是神谕閣的重點觀察對象,樓下有至少三個便衣,你請自便。”
宮溯甯冷靜地歪歪頭,說完便轉身,胡亂擦了擦蒙塵的桌子,把糕點盒放在上面。他聽見背後窸窸窣窣的聲音,便知道小偷已經聽懂他的暗示。他默不作聲地從角落裡拿出兩張塑料凳子,擺在桌邊。
“哥們你這屋子也太簡陋了,我真不是小偷,我要是小偷早去偷那些大戶人家了......”
“你要吃糕點嗎?”
“啊?”
小偷眯着眼睛看着他,仿佛沒聽懂他在說什麼。
于是他很有耐心地重複了一遍。
“呃,這......不太好吧......”
“你要是也不吃,我就隻能扔掉了。”宮溯甯提起袋子,被另一雙手急急按下。
“沒有沒有,我其實特别喜歡吃糕點。”小偷睜着一雙漂亮但微微渙散的眼睛,傻傻地笑着,“但你看......我們這情況還挺特殊,哥你能不能不告我?”
宮溯甯坐在塑料凳子上,聞言擡起眼,隻說了一句:“看情況吧。”
小偷便僵直着坐下,打開還留有餘溫的盒子,吞了吞口水。
這運氣說壞也壞,說好也好。他怎麼就非法闖入了别人的住宅呢?他一直以為這是間毛坯房,于是把這裡當成一個落腳點,沒想到碰上了主人。說運氣不好吧,他人生中還從未吃過如此美味的糕點,以至于他狼吞虎咽,差點噎着。
旁邊适時遞過來一瓶水。他咕噜咕噜喝了幾口,覺得自己緩過來了,才緊張地看着在對面觀察自己的男人。他能感覺到男人的視線在自己臉上逡巡,不敢開口,生怕說了什麼讓男人不高興的話,讓那張平靜得可怕的臉露出不耐的表情。
“好吃嗎?”男人開口第一句話竟然是問這個。
他急忙點點頭,表達自己的感激:“好吃,謝謝哥的招待。”
“嗯。”男人頓了頓,才想起該問什麼,“你說你不是小偷,那你為什麼會出現在我的屋子?”
“我以為這是間空屋,想找個地方落腳,但沒想到......”
“你沒有住的地方嗎?”
“呃......”青年猶豫一瞬,似乎明白情況不會變得更糟糕了,才慢慢地說,“我确實沒有固定的落腳點。”
“你是通緝犯。”宮溯甯肯定地說,向對方亮了亮自己的終端,“淩默,罪名故意傷人,被判三年的有期徒刑。三年不是個大數字,但你執着于逃離監牢,我猜你的異能等級很低,低到三年已經占據你人生中大部分。”
“......我不叫淩默。”青年吞吞吐吐地說着另一個話題,“我叫淩焓聲,淩默隻是我工作時的化名。”
“為了躲避牢獄之災,你甯願一直過這種東躲西藏的生活嗎?”
宮溯甯問出這話後皺了皺眉,似乎在怨自己問了個無用的問題。他很快調整了問法,語氣也變得平和。
“我能理解你的想法,但要是你有朝一日被抓住,就像今天這樣,你的刑期會延長。”
“那我隻能自認倒黴了。”淩焓聲自嘲地笑笑,“明眼人都能瞧出這不是我幹的,但總有人眼瞎。”
“的确,你的異能水平傷不了一個神谕閣高級技術員。這麼說是栽贓陷害?”
“我哪兒知道啊?我就是在人才市場坐着,就有一群人來抓我。我反複強調案發時刻我就在那裡一直坐着,他們偏要說我埋伏在那個人下班路上暗殺他。”
淩焓聲的語氣聽上去很像在撒嬌。宮溯甯揉了揉耳朵,在終端界面上點了點。
“你說你之前在人才市場,是想找什麼工作?期望薪資多少?”
“啊?”淩焓聲摸了摸腦袋,“做什麼都可以,包吃住就行,我的要求沒有很高,但還是沒有人要我。”
他的聲音弱了下去:“可能是因為我異能等級不高吧。”
宮溯甯手指點了點桌子,開口道:“我需要一位管家,幫我打理屋子,挑選家具,陪我聊天......做這種類似的事,不需要異能,包吃住,每月3000基礎币零花錢。你可以做到嗎?”
“當然可以!”淩焓聲從凳子上彈起,又坐下,“但我正在被通緝......”
“通緝令已經被我撤了。”
宮溯甯給他看了自己的終端界面,接着就被淩焓聲的動靜吓了一跳。
“哥!”淩焓聲熱淚盈眶地跪在地上,就差給宮溯甯磕幾個頭,“小的無以為報,願為您做牛做馬,您以後任何事都可以讓我做,我......”
“我叫宮溯甯,記住我的名字。”宮溯甯把扒拉在他膝蓋上的手推開,“你需要合同嗎?我不太會弄這個東西,你自己拟一個吧。”
“好嘞!”
淩焓聲跳起來:“老闆,請問我現在需要做什麼?收拾屋子嗎?”
宮溯甯環視四周,垂下眼睛:“随你。”
反正他隻是找個填補空虛的伴,就算把屋子變成垃圾場也無所謂。
*
屋子沒有變成垃圾場。
他抓到的小賊有點本事,一個月的時間把毛坯房改造成了溫馨小屋。宮溯甯原本不想參與這項無聊的工程,但在多次被淩焓聲拉去挑選窗簾、牆紙和地毯後,他實在忍不住了。
“我覺得這些你可以自己決定。”他直言道。
“但我覺得這些樣式都很好看。你想要個什麼類型的,跟你的毛色搭調的怎麼樣?”
淩焓聲推了推眼鏡,這是宮溯甯在他入職第二天帶着他去配的。因為是宮溯甯主動提出,所以那是很有紀念意義的一次出行。
他的面前列了三種不同顔色的布料,分别是暗紅、橙紅和亮紅。
“随便吧。”宮溯甯面無表情,心中思索為什麼要在這種小事上浪費時間。
“我突然覺得弄個淡色系更好,要不咱們換一個?”
後來宮溯甯發現,淩焓聲可能是有選擇困難症。時隔幾百年,他不得不再次撿起鑒賞能力,學習為審美拍闆。
“甯哥,我覺得你的審美很有一套嘛。”
兩人一起走回家,淩焓聲在旁邊叽叽喳喳,宮溯甯不由思索究竟誰才是鳥類。
“其實你有自己的想法,為什麼不直接說出來呢?對比我們倆,我才是那個沒什麼主見的人吧。那之後訂做衣櫃也麻煩甯哥咯。”
除了軟裝,淩焓聲還摸清了宮溯甯的食譜。
宮溯甯隻知道自己對很多食物沒有欲望,但有人已經在他本人之前了解了他的習性。每頓必然有一種淡鹽的綠葉蔬菜,而他也很久沒有在桌上看見他厭惡的調味品。他被摧殘過的胃口逐漸變好,連頭痛症也很少再犯了。
“難怪甯哥能理解我的心理,牢裡真的是磋磨人。不過甯哥看起來也不會犯很嚴重的罪吧,為什麼會在裡面呆那麼久?”
“或許是......懲罰和警告。”宮溯甯并不介意他提起這個話題,“在那之前的事我已經記不清了,可能跟皇城淪陷有關吧。”
“原來真的有那個地方!我還以為那是老師騙人的呢。”
“應該是有的吧。”宮溯甯看向窗外,輕輕地說。
作為交換,淩焓聲也分享過他短暫的人生經曆。
“我活不到那麼長,也沒什麼特殊經曆。我在孤兒院不受重視,沒識字前就是跟大家一起上蹿下跳,識字之後一天到晚就隻是窩在角落看小說,也沒人管我。成年後就遭報應了,哈哈。”
淩焓聲的精神很富足,具體表現為每個月的零花錢拿一半去買周邊,另一半存着,說是留在以後娶老婆。
“不過我這種劣質基因恐怕沒人想要,那就留給甯哥以後的小孩吧。”淩焓聲樂觀地說。
“我應該不會有伴侶。”
“那就留給甯哥養老。”
“......”
宮溯甯的所有積蓄來自被皇庭囚禁之前,靠吃幾百年的利息勉強度日。幸而神谕閣在觀察他三個月後讓他正式入職,他跟着考察隊出了幾次外勤,得到的獎金交給淩焓聲理财。
在他外出時,淩焓聲就呆在家裡算賬,預計他回家的時間。他找到了一份代寫廣告文案的兼職,開始有自己的小金庫。
幾年時間過得飛快,眨眼間到了2369年的新年。此時離那場震驚大陸的可怖疫病爆發還有半年,無知的人們在慶祝新一年的到來。
按照習俗,今天浮葉城中心神谕閣門前的祈福廣場上會有煙花秀。神谕閣的領導人會親自前來點燃第一支煙花,以示對新一年風調雨順的祝福。
淩焓聲拉着宮溯甯早早占據了一個優質觀景位。他把自己裹成一個粽子,口中呼出白氣。
“煙花八點開始。”宮溯甯已經習慣了某人的積極,但他還是忍不住提醒道,“我們六點就站在這裡吹冷風,是不是有點太過......”
“哪有,你看下面已經好多人了。”
淩焓聲眼鏡上起了霧,他把它摘下來徒勞地擦着,迷蒙的眼裡帶着笑意。
“那幾年我都是站在樓頂上看的。”他環顧四周,大緻指了個方向,“就是那邊,我隻能偷偷看。”
“嗯。”
“前年你晚上臨時出外勤,我隻能一個人。去年我發燒了,也沒有來成。”淩焓聲掰着手指頭數,“今年是第一次我們倆一起來看。”
其實沒什麼好看的,宮溯甯想,但他不會說出來。在普通人眼裡,煙火就是轉瞬即逝的美好,徒留視覺的沖擊。但他對煙火總有種恐懼,或許是因為那象征盛極必衰,又或者,他曾見過更燦爛的落幕。
“等你以後升職了,可以去點煙花,至少不會出現啞炮。”
兩人陷入沉默,似乎都想起同一件事。淩焓聲第一次過生日時,宮溯甯主動提出用自己的異能來點蠟燭。結果便是吹蠟燭環節那火焰異常頑強,兩人嘴都吹幹了都沒能把蠟燭吹滅。
城樓上,宮溯甯看着淩焓聲鼻尖和臉蛋凍得發紅,猶豫一下,用手捂住了對方的臉。
“唔......?”
常年熾熱的手心溫暖着冰涼的皮膚。淩焓聲沒有反抗。煙花還沒升起,但他心裡已經放起了煙花。
他暈乎乎地想,最近心髒狂跳的次數太多,是不是該去醫院看看病了?
兩人沉默着沒有說話,卻仿佛隔絕開了衆人。空氣似乎都變得粘稠起來,淩焓聲能清晰感覺到宮溯甯的體溫源源不斷地傳到他皮膚深處。
“甯哥。”淩焓聲擡頭望着宮溯甯,眼睛在燈光的照耀下顯得亮晶晶。
宮溯甯期待已久。他知道他們遲早要捅破這層窗戶紙。他們除了不能接吻、不能做.愛,所作所為跟戀人無異。而今,他們的關系終究要更近一步了。
這幾年他逐漸從監牢的陰影下走出來。荒蕪的生活出現了色彩,他無法想象沒有淩焓聲的生活。雖然他們之間隔着許多歲月,往後也終究會被生死隔離,但如今,他隻想牢牢抓住他。
他靠在欄杆上,沉沉地看着淩焓聲。他本想着在煙花升天的時候表白,最好在最燦爛的時候接吻。但現在,由淩焓聲來主導似乎也不錯。
“我都不知道怎麼說才好。”淩焓聲罕見地扭捏起來。他低垂着眼睛,似乎在回憶什麼。
“我知道我是撿了大便宜,那天可能是我人生中最幸運的一天。”
對于那個日子,兩人都心知肚明。
“在這之前,我從沒想過有朝一日能擁有一個家。我終日惶恐不安,生怕有一天老天爺發現了這個秘密,要把這一切收回。所以......”
破碎的光點落在他的眼中,彙聚成一條璀璨的星河。
“甯哥,我們結拜成兄弟吧。”淩焓聲認真地說,“以後我們就是最親密的家人,沒有什麼能把我們分開。”
宮溯甯:“......”
煙花适時地升起,綻放在夜空中。周圍的人都在歡呼,而他看着淩焓聲期待的眼神,心緩緩沉了下去。
新年的第一天,浮葉城的習俗是逛廟會,在羽蛇神的廟宇前祈福、許願、上香。
旁邊的淩焓聲閉着眼,虔誠地許願。宮溯甯收回目光,看向廟宇中央那高大看不清面容的神像,心中空無一物。
我的暗戀對象想和我結拜兄弟,我該如何應對?
宮溯甯面無表情地拜了三下。要是這位神明能解答他這個問題,他或許可以勉為其難信仰祂幾天。
他現在有些摸不準某人的想法了。之前他以為兩人互通心意已是闆上釘釘的事,沒想到另一位的想法如此清新脫俗,他竟難以應對。
“甯哥,我總覺得你心事重重。是不是我昨天的請求讓你感到為難了?”
是挺為難的,他甚至都不知道該不該答應。
“沒有,我也想和你成為家人。隻是......”
隻是不是以這種方式。
“我明白,你身份敏感,很多事需要仔細考量,這種嚴肅且重大的事不應該草草确定。”淩焓聲很懂地點點頭,“沒關系,我們還有很多時間。”
*
淩焓聲正在排隊買糕點。
過去珍貴的東西如今變成了生活必需品。宮溯甯很喜歡看他吃糕點的樣子,盡管他本人痛恨甜品。淩焓聲不明白為什麼有人會厭惡糖分,但他尊重宮溯甯的喜好。
今天天氣很好,他提着糕點盒子朝家的方向走去。傍晚的溫度正好,他不由在河道邊駐足,欣賞落日和晚霞。
他拍了一張照片,分享給了宮溯甯,随即對方一個通訊打過來。
“阿焓。”宮溯甯的聲音有些許古怪,仿佛被蒙上一層霧,中間夾雜着電流的滋滋聲,“浮葉的磁場發生了異常波動,我馬上要回去開會,晚上不用等我回來吃飯。”
“好......”
他手一抖,通訊被迫中斷。
淩焓聲蹲在地上,緊捂着心口,剛剛那陣古怪的心悸讓他幾乎無法呼吸。他腦子裡一瞬間閃過很多不屬于他的記憶,刹那之後,那些東西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心髒被撅住的感覺逐漸消失,他大口喘着氣,突然感覺四周環境似乎發生了某種變化。
他驚恐地擡起頭,那輪占據半個天空的大日落入他的眸中。皮膚上出現了詭異的燒灼感,好像那大日的溫度正在穿透空氣,穿透浮葉城的保護屏障,逐漸侵蝕所有人的肌膚。
他不敢遲疑,用外套遮住臉,提起掉落在一旁的糕點袋子,朝家的方向飛速奔去。路上看到很多皮膚畸變的人,他害怕自己也變成那種模樣,隻能貼着牆,試圖找尋一塊有陰影的地方。
樓下大門口,一群皮膚慘白,臉上浮現褶皺的人正直勾勾地盯着那些正常人。淩焓聲從他們眼中看見了非人的饑餓,那種貪婪的眼神他隻在孤兒院裡分享零食的時候見到過。他生怕那群瘋子盯上自己,轉頭開始重操舊業,從角落爬牆上了樓。
“吱嘎”一聲,他跳進窗戶,飛速把窗簾拉上。厚重的簾子隔絕了灼熱的陽光,他虛脫地癱坐在地毯上,腦子裡開始飛速思考。
那群人肯定是因為那顆太陽才變異,這點無需質疑。宮溯甯所說的磁場波動或許也是由這個導緻。可那究竟是什麼東西?而且那些人的形态好眼熟,他是不是曾經在哪本書上見到過?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對着鏡子觀察自己的臉,還把全身上下脫了個幹淨,仔仔細細檢查一番,這才舒了口氣。
很好,看來他的防曬做的不錯,皮膚沒有受到一點影響。
他換上家居服,急急忙忙走進書房,在架子上尋找他想要的東西。
是這個,《普通居民侵蝕泡疏散手冊》。
他嘩啦嘩啦地翻着,在附錄頁的《侵蝕泡怪物圖鑒》中,找到了這種讓他眼熟的生物。
“是魂骸?!”他不禁叫出聲,“浮葉城内怎麼會出現魂骸?”
随即他冷靜下來。那些人的狀态看起來并沒有完全失去神智,不是常規的魂骸模樣。這種事情理應是宮溯甯他們熟悉的範疇,但磁場變化,他不确定能否聯系上神谕閣。
這時,門外傳來了敲門聲。淩焓聲放下冊子,拿起書房裡的棒球棍,警惕地走過去,在貓眼那裡看了一眼,然後被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
無他,貓眼處還有另一隻泛白的眼睛在對面看他,任誰都會被吓一跳。
他哆哆嗦嗦地搬起椅子堵門。外面的變異人大力捶門,堅實的門被砸的哐哐響。淩焓聲慶幸當時堅持讓宮溯甯換了門,不然質量禁不住折騰。
變異人進不了門就離開去敲下一家了。淩焓聲癱軟在椅子上,想着萬一有變異人的異能很強,那豈不是......
整個屋子都震了一震,聽起來像是很遠的地方發生了爆炸。淩焓聲捂上了耳朵,選擇屏蔽周圍的一切。
無所謂了,現在活着就看運氣。
他躺在床上睡了一覺,中途不止一個人來敲門,都被他用被子屏蔽。再次醒來時已是半夜,屋裡變得一片昏暗。燃燒的太陽最終消失了,但混亂似乎還沒有結束。
他穿上拖鞋準備給自己弄點吃的,餘光一瞥,看見沙發上坐着一個人。
他整個人都抖了一抖,挪着步子湊過去。宮溯甯靜靜地看着他,沒有說話。
淩焓聲仔細檢查宮溯甯的臉,伸手翻了下對方的領子看看脖子裡面,确定他沒有成為變異人,頓時松了口氣。
“怎麼不睡覺?”淩焓聲彎着腰低聲問着,無意中露出胸口處一大片雪白的肌膚。宮溯甯垂眼看着,似乎在辨認那是否是畸變的痕迹。
淩焓聲順着對方的眼神看過去,頓時反應過來,笑着對他說:“我回來的時候就檢查過了,沒有變異。你不放心的話,可以再檢查一遍?”
他本意是開個玩笑緩解一下氣氛,但宮溯甯似乎把這個提議當了真,一把揪過他的領口,把他拉得很近。淩焓聲一時沒站穩,手不小心撐在了對方的大腿上。
他尴尬地笑笑,支支吾吾地解釋道:“抱......抱歉,我沒站穩......啊!”
宮溯甯摟過他的腰,一把将他按在沙發上,制住他亂動的手臂,膝蓋擠進他的雙.腿.間。淩焓聲這才意識到對方狀态不對,但為時已晚。
昏暗的環境裡,淩焓聲的眼鏡不知道被摔到了哪裡。他的視野一片模糊,隻感覺到宮溯甯在焦急地撕扯着他的衣服,似乎真的是想來檢查他的情況。
“别......别急,我可以自己來。”他輕喘着氣,把寬松的上衣一把脫下,露出光潔的上半身,随後把衣服一甩,張開手臂,一副任君采撷的樣子,“來吧,甯哥,我真沒事,你别慌。”
青澀的軀體白得晃眼。宮溯甯這時又顯得小心翼翼起來,手都不知道放在哪裡似的,緊拽着沙發的布。
淩焓聲安撫地揉揉他的後腦勺,摸摸耳後因緊張而收攏的毛,哄孩子一樣低低說着:“沒事的,遇到你之後我的運氣都很好,這點小意外不至于......”
宮溯甯緊繃的脊背慢慢松弛下來。他慢慢靠近,淩焓聲都能感覺到急促的呼吸打在自己的皮膚上。随後,一個毛絨絨的腦袋落了下來。宮溯甯把臉深深埋進了對方的頸窩,嘴唇在柔軟的頸部肌膚上摩擦、舔舐。是軟的、有溫度的,他迷迷糊糊地想。
被他壓在身下的人難耐地喘息一聲,胳膊收緊,摟住了他的脖子。他今晚越界了,但他實在忍受不住。
(審核大大您好!這裡他們隻是抱在沙發上,并沒有做多餘動作,此時他們處于感情懵懂期,“越界”是相對于之前來說,擁抱和頸部的親吻超出他們原本朋友的範疇。非常感謝審核大大的提醒!)
他那遲鈍的愛人在黃昏降臨之時與他徹底失去了聯系,城裡出現了詭異的人形魂骸,據說會無差别攻擊路人......所有的一切都讓他焦慮,而他卻不得不留在神谕閣處理爛攤子,直到半夜才急匆匆趕回家中。
一路上,他看見了被砸壞的大門,碎成渣的圍牆和被挂在外牆上、連腸子都吊出的男性屍體。他幾乎是麻木地看着自家被砸凹進去的門,開門的手都在顫抖。
他的手能平穩端槍、平穩舉弓,如今卻拿不穩一把鑰匙。
“甯哥......”淩焓聲不穩的聲線把他拉回了現實,“你好像......是不是頂到我了?”
宮溯甯向上舔咬着淩焓聲的喉結,齒尖磨着那柔軟的耳垂,喉嚨裡吐出沙啞的嗓音:“阿焓......淩焓聲......”
他不舍地咬了咬身下人的耳尖,感覺到對方的顫抖。他撐起上半身,目光沉沉地望着眸色渙散、面色潮紅的人。
宮溯甯重重呼出一口氣,低聲說:“淩焓聲,我愛你。不是對兄弟,是對伴侶。”
原本不知如何表達的話很順利地就說出了口。宮溯甯心下輕松,隻等着某人的答複。
淩焓聲懵懵地張開嘴:“甯哥,可我們都是男的。”
“愛不分性别。”宮溯甯吻了吻淩焓聲的額頭,溫和地說,“如果你覺得不行,那我們就倒退回......”
“我可以!”淩焓聲緊張地一把抓住宮溯甯的外衣,“我可以的,甯哥!我願意跟你成為......成為伴侶,隻要你不嫌棄我。”
他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氣啄了啄宮溯甯的下巴,表明自己真的自願。
“好了,你剛剛把衣服扔到哪裡去了,快穿上,冷。”宮溯甯從淩焓聲身上退開,坐到沙發另一邊,“你是不是還沒吃晚飯?快吃吧,明天應該還有很多事。”
淩焓聲對他的行為滿頭霧水,心想,這就結束了?
“甯哥......”他黏糊糊地叫了一聲,朝宮溯甯的方向擠了擠,“需要我幫幫你嗎?”
“你先去吃東西。”宮溯甯若無其事地撥開他的手,“我去趟衛生間。”
淩焓聲胡亂把下午買的糕點塞進嘴巴。等他都重新去自己床上躺着了,宮溯甯才從衛生間出來。
“睡吧。”他走到床邊坐下,輕輕揉了揉淩焓聲的頭,給了他一個帶着潮濕的晚安吻。
淩焓聲迷迷糊糊地抓住宮溯甯的手:“甯哥,别走。”
“我不走,一會兒就來陪你。”宮溯甯靜靜地看着他,“我要先去書房處理點事。”
淩焓聲蹭了蹭對方的手背:“别弄太晚了......”
“好。”
宮溯甯等着淩焓聲睡着,才從房間離開。他站在書房裡,看見被取出的手冊,垂下眼睛,撥通了通訊。
“‘創生’已經把黃昏的痕迹處理幹淨了。”對面的人疲憊地說,“剛剛醫療部又開了一次會,把這種由黃昏引起的病命名為‘死魂症’。目前出現的基礎症狀有皮膚皲裂、性格突變、喪失理智等,不排除有其他症狀,明天應該要進行全城排查。”
“好,我明天準時到。”
“宮隊......”對面猶豫地說,“我母親也得了這種病,我其實想陪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