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淩焓聲還隻是個靠吃神谕閣補助勉強存活的學生，那堂公開課其實是因為加了兼職群趕來充場。他原本打算在課上做作業，這樣又能勻出課餘時間搞點小副業。

沒有什麼比搞錢更重要，這是淩焓聲當時的想法。

在大祭司死後，神谕閣落入非常難堪的境地。沒有人能看見神谕閣的未來，在皇庭當道的時代，加入神谕閣無疑是自尋死路。

神谕閣不得不開始另尋道路。為了招攬更多有志向好拿捏的學生，神谕閣開設了獎學金補助計劃，幫助困難學生入學，前提是畢業後必須加入神谕閣。與此同時，神谕閣試圖在皇城外建立新城邦，緻力于推動皇城的去中心化。

但這些都與淩焓聲無關。他不過是個被資助的窮學生，目前最大的要務是在皇城這個寸土寸金的地方活着。

他挑了個靠近後門的寶座，開始低頭做自己的事。

“......接下來是提問環節，有同學想對袁教授剛剛講的内容提出問題嗎？”

無人應答。主持人尴尬地笑笑：“啊，其他問題也可以。”

“教授你好！我有問題。”一個同學舉起了手，“請問教授有聽說過大祭司對皇城的預言嗎？”

原本寂靜的課堂突然開始嘈雜，大家開始竊竊私語，隻有淩焓聲在漫不經心地思考一道作業的難題。

“我認為，同學你想了解的内容交給我身邊這位來回答或許更具有說服力。”袁常明教授微笑着說，“宮隊長，你有什麼話想說嗎？”

“啊？”一個迷惑的音節。

連帶着半隻耳朵聽的淩焓聲都忍不住笑了笑。他擡起頭，想看看這位倒黴的兄弟要怎麼說。

但就隻是遠遠的看一眼，淩焓聲就感覺自己似乎被美貌迷惑了心智，導緻他差點靜不下心來聽聽他到底說了什麼。

“什麼預言？”宮溯甯的耳羽不安地扇動了一下，“有人能給我說一下嗎？”

并沒有人回應他。台下的聲音更嘈雜了，那個提問的同學再次開口。

“原來你就是那位。如果連你也不知道，那應該就是謠傳了。非常感謝教授和宮隊長的解答，謝謝！”

“大家還有别的疑問嗎？”主持人見大家都在下面自主讨論，也就沒有再繼續下去，“讓我們再次感謝袁常明教授為我們講解的皇城曆史，如果大家對相關知識還有疑問也可以在課後去找教授交流......”

後面的話淩焓聲就沒有再聽了。他從後門偷摸溜出去，又從前門朝裡瞅了一眼，正巧與無所事事眼神到處亂飄的宮溯甯看了個對眼。

他推推眼鏡，沖着對方笑了笑，朝着樓梯的方向離開了。

之後幾天他在學校裡偶遇對方許多次。食堂、教學樓走廊，甚至衛生間......制造偶遇并不困難，因為很快大家都知道袁教授班上多了一位很溫柔的助教，雖然問他問題不一定會得到正确回答，但他總會給字寫得好看的作業打高分。

淩焓聲犧牲了每周兩節課共180分鐘的時間去追男人，這對認識他的人來說簡直不可思議，而他本人隻覺得志在必得。經常向助教請教問題的人就是他，他也無所謂對方能不能回答，隻是每次他靠近宮溯甯，教授都會在某個不知名的角落看着，讓他都找不到機會下手。

但教授不可能出現在每一個地方。在非常擁擠的電梯裡，淩焓聲很快完成了第一次“走私”。他把早就準備好的小紙條當着宮溯甯的面塞進了他的上衣口袋，向他眨了眨眼睛。

“宮隊，可以交換一下聯系方式嗎？我有些問題想私下跟你探讨。”

很快淩焓聲就不必再去上課了。如今他會花費更多優質時間用于跟宮溯甯一起在圖書館自習，指他在自習，宮溯甯在看他自習。

淩焓聲以為這樣的生活會持續很久，直到有一天他能把這隻看上去不谙世事的小鳥徹底拿捏在手心。但很快，皇庭在一次周會上莫名其妙出台了新法令，全面禁止了同性戀與同性性.行.為。

這對淩焓聲來說簡直是晴天霹靂。他的小鳥上周終于向他伸出了爪子，在話題不知怎的莫名其妙拐到宮溯甯頭上的耳羽時，宮溯甯很自然地邀請他摸自己的羽毛。淩焓聲對這撮毛愛不釋手，但他不敢亂摸，在淺試幾下後便放下了手。

本來進展應當非常順利，但這則法令極可能直接讓宮溯甯重新縮回籠子。他可以引誘宮溯甯共赴禁忌，但他不能誘導他違法。

在新法令出台後的第二天，他懷着忐忑的心來到了圖書館，看見宮溯甯一如既往地在那裡發呆。他舒了一口氣，又提起一口氣，因為這樣看來對方似乎根本沒有把他們倆的關系往那方面想。這比誘導違法更可怕，淩焓聲開始懷疑自己的沉沒成本是否太高。

“你在想什麼？”原本不怎麼說話的宮溯甯突然悄聲開口，“你看這一頁看了半個小時。”

“在思考一個很艱深的問題。”淩焓聲嚴肅地回答。

“哦。”宮溯甯眨眨眼，“可這一頁是目錄。”

淩焓聲鎮定地翻了一頁：“我在研究這本教材的邏輯結構。”

“原來是這樣嗎？”宮溯甯若有所思，“我還以為你有什麼心事。”

淩焓聲在心裡歎了口氣。宮溯甯對他的情緒總是有一種敏銳的直覺，讓他有時候覺得自己在對方面前仿佛是個透明人。

“算了。”淩焓聲最終選擇關上那本嶄新的書，“我們出去走走吧。”

兩人沿着人工湖的綠道散步，最後他們躺在大草坪上，擡頭看着天。

“我們或許應該避避嫌。”淩焓聲突然說。

“不行。”

“我覺得......你說什麼？”

“我說不行。”宮溯甯難得強硬，“某些人自以為是的想象而已，隻要不被發現，那就是一張廢紙。”

“不能這麼蔑視法則，萬事萬物要有法則才能運作。你......等等，我還沒說是什麼呢！”

淩焓聲坐起來，拍掉自己頭上的草屑，震驚地看着他。

“你今天難道不是糾結了一天嗎？”宮溯甯也無法理解，“這條法令的頒布僅僅是因為皇庭庭主恐同，跟所謂生育率、社會和平等等毫無關系。這種毫無道理的東西我們沒必要遵守，況且就算抓到也不會被拉去坐牢，頂多交交罰款。”

淩焓聲張了張嘴。

“總之我不同意。我們在一起這麼久，不可能就因為這種事放棄。”

“等等等等......你說什麼？”

宮溯甯瞪大了眼睛：“你要否認我們倆的關系嗎？”

“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淩焓聲竭力用盡可能平和的語氣回答他，“你覺得我們倆在一起多久了？”

“難道不是你給我塞紙條約我出去的那一天嗎？”宮溯甯仔細回憶，“雖然你确實沒有給我确切的名分，但我認為那就是證據。”

淩焓聲絕望地捂住臉，不知道該說什麼。

“好吧，那我給你名分。”最後他虛弱地回答，“宮溯甯，我......”

“阿焓，可以做我的伴侶嗎？”

一陣難言的沉默，淩焓聲歎了今天的不知道多少口氣，湊上去輕輕吻了吻宮溯甯的臉頰。

雖然整個過程顯得些許倉促和周折，但總歸是達成了原本的目标。淩焓聲重新回到了打幾份工的日子，而對學術一竅不通卻被抓來搞學術的宮溯甯在一個學期後也成功退學了。

兩人的生活回到了正軌，與之前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每周不定期的小旅館時間。淩焓聲從自己的學費生活費補助費中單獨劃分出戀愛費，用于約會和開房。于此同時，他還負責掌管宮溯甯的工資，盡管每次看到都會感歎皇庭的摳門。他為宮溯甯單獨存了一張卡，把自己的資産與他的分開計算。

他本人還有一個天生說話不利索的便宜妹妹在療養院，每個月如同一個巨大的吞金獸，導緻他雖然兼職無數份工作，卻依舊生活拮據。至于他為何有這個妹妹他也不清楚，隻知道從他記事起這位妹妹就存在在這裡，等待他的投喂。而他每月還得抽出時間去陪她，教她寫字說話，把她寫給姐姐的信存放起來，投放到指定地點，并代替這位姐姐寫一封足夠感人的回信。

生活的重壓壓得他喘不過氣，每周與宮溯甯溫存的幾個小時便成了他生活中唯一的期待。他有時覺得自己似乎是患了某種疾病，過分迷戀做那種事。但他心裡清楚，自己迷戀的不過是另一個人帶給自己的溫暖。隻有在宮溯甯懷裡逐漸抵達高潮的時候，他才真正能感覺到自己活在這個世界上是被人愛着的。

“阿甯。”在最近一次漫長的溫存後，淩焓聲靠在宮溯甯的胸口，手指在上面輕輕點着，“人活在世上究竟是為了什麼？”

這個問題對一隻永生不死的小鳥來說或許過于深刻，但宮溯甯在認真思考後給出了自己的回答。

“為了經曆一段人生吧。”

“可是我的人生沒什麼好經曆的，我在這個世界上似乎......也沒什麼意義。”淩焓聲輕聲說，“有時候我覺得我恐怕生來就是為了死亡。在我死的那一刻，我的人生才擁有了真正的意義。”

“但你在你自己的故事裡是一位主角，盡管對你來說，這可能是一個略微平淡的故事。”宮溯甯認真地說，“你活着就是在給你自己的故事增添色彩，你死後，那就是另一個故事了。無論如何，你總不能給自己的篇目一個爛尾。”

“所以，我既不能讓我的故事戛然而止，也不能讓它擁有一個爛尾。”淩焓聲窩在宮溯甯懷裡閉上了眼睛，“真難啊。如果這是一場夢，我希望它趕緊醒來。”

宮溯甯輕輕拍着他的背：“不用想這麼多，你需要做的就是活下去，剩下的命運自有安排。”

于是一天後，命運的安排悄然來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