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每一次修行，都是對自我的審判。”

村口巨樹下，付焓默就着燈光，翻看着屬于智者的手記。不管這本手記究竟為何會出現在這裡，這無疑是一個不屬于這場實驗的漏洞。

“我想，要是我現在就站在那些故人面前，他們或許都認不出我。每次嘗試後，我都會測量那些疤痕的長度，妄想有朝一日能将它們從我的臉上祛除。但我深知妄想隻是妄想，這些疤痕使我變得面目全非，同樣也使我成長。這是代價，這是報應，這是我追求我不可得之物的慘痛記錄，也是我力量的源泉。”

“今天村裡的老太太又在暗示我早日成家了。我并不反感她們的熱情，因為所有的一切都是我依舊存在于這世上的證明。我流浪許多年，終于在這裡找到了些許安甯。那些紛争都不再追着我，我第一次感覺自己真正地活着。至于她們一直說的成家......還是算了吧，我對這東西一向沒有概念，不配去污染那些美好的東西。”

“最近我總覺得離突破那道門扉隻差臨門一腳，但我找不到任何方向。焦慮無用，我隻能把我能想到的方法逐一嘗試。”

“我不想再去照鏡子了，那個人令我感到陌生。我開始試着把眼睛遮起來，隻憑借異能來‘看’。這或許是個不錯的選擇，隻要那些紋路不蔓延到下半張臉，我甚至有可能以這種模樣出現在他的面前。到那時，他說不定不會怪我毀掉了這張他一直很喜歡的臉。啊，當然，最有可能的是，他壓根不記得我，隻知道我是個蒙眼的怪人，淨說些奇怪的話。”

“今天村子裡來了位不速之客，是硺黎。我不知道他究竟是如何找到這個地方，隻知道我看似堅不可摧的保護在永夜之主面前一無是處。我都有些嫉妒他了，同樣是百分之三，為什麼他能變得這麼強？他說他希望與我達成合作，要是能成為永夜國度的一員，我就能輕易邁過瓶頸。我沒忍住，扇了他一巴掌，把他趕走了。是我的問題，不過他也應當明白，我的脾氣暴躁，要是真的反堕帶給世界的危害不可估量。”

“那個神經病又來了，看樣子他在村口坐了一夜。他帶着巴掌印跟我談另一種合作。我知道這些年他一直觊觎着那棵樹，我也不例外，那棵樹的力量太過強大，我們對它的了解涉及解決黃昏問題的關鍵。但我不如他瘋狂，他甚至試圖掌控命運。聽了他的計劃，我隻覺得好笑，并且讓他的臉變得更加對稱。他真的應該去看看腦子。”

“今天村裡多了個新生兒。在這個時代，每一個孩子的誕生都意味着希望。他們還撺掇我去抱抱她，我不自量力地抱了，然後慌亂地逃回了家。她太小了，對這世界抱有最本真的好奇，這讓我無地自容。我從她的身上感受到與我同源的微弱力量，我不知道這是好是壞。至少現在，我隻希望她不要沾染上我的黴運，能擁有一個美好的童年。”

“依舊是臨門一腳。我的手上也出現了那種詭異紋路，恐怕是窺探命運的代價。但好在，那些紋路沒有蔓延到我的下半張臉。它們轉移陣地的時刻恰到好處。我窺探人心的能力已經達到了巅峰，不會有更大的提升了。除非發生突變，我猜我的核心概念應當是‘洞察’。聽上去弱弱的，下一步研究一下概念突變吧。”

整本手記都是這種碎碎念。付焓默看的眼睛疼，轉頭發現宮溯甯已經停止了整理，正坐在一旁幽幽地看着他。他很難說清那是種怎樣的眼神，沒有惡意，卻像是要把他整個人剝開，記住每一寸皮膚和每一處傷痕。

“怎麼了？”付焓默合上手記，輕輕擦去宮溯甯臉上沾染的一點血迹，“是有什麼不對嗎？”

“沒有，我隻是想多看看你。”

付焓默覺察到什麼：“你不跟我一起去祭祀儀典嗎？”

宮溯甯搖搖頭，依舊盯着他，不肯挪開視線：“那個羅盤隻能一個人用。我......我不能陪你一起去了，你得去找那一天的我。”

像是看出付焓默的猶豫，他擠出一個并不開心的微笑，聲音卻發着顫：“沒事，我們本質上都是同一個人。等事情結束後，我們就能......再次見面了。”

“可是......”

宮溯甯扭過頭，強迫自己不再看他：“沒有時間了，你把羅盤的時針往後旋轉三圈，就能抵達三天之後。到時候，那一天的我會在這個地方等你。”

“......真的會再見嗎？”

付焓默遲疑地走過去，從後面輕輕抱住宮溯甯的腰，把下巴放在對方的肩上，汲取最後一點溫暖。明明不是什麼長時間的分别，他卻莫名感到恐慌，就像之前他失去另一個宮溯甯一樣。

“會的。”宮溯甯輕聲說着，看着供桌上搖搖晃晃的燭火，吐出一口氣。随後，他轉身幫付焓默拉上自己外套的拉鍊，把對方牢牢裹在屬于自己的氣息中。

“我會一直看着你。去吧。”

付焓默掏出羅盤，沉默地看着指針。最後，宮溯甯握住他的手指，在上面撥弄三圈，然後緩緩松開，沖他微微一笑。

周圍的景象開始模糊，宮溯甯的面容逐漸扭曲，融進一片絢爛的光斑中。付焓默隻能緊緊閉上眼睛，屏蔽感官，嘗試讓自己忽略掉排山倒海的眩暈感。随後，他搖搖晃晃地走了兩步，摔進另一個等候已久的懷抱裡。

“久等了，阿焓，我......”

付焓默一把推開他：“嘔......”

燦爛的日光下，村民們驚奇地圍過來看付焓默嘔吐，旁邊生着金紅色不對稱耳羽的年輕人正拿着一瓶水，幫忙拍打着他的背。尹珊子打着大大的哈欠，慢悠悠地朝這邊走，看見正吐着酸水的付焓默，驚訝地挑了挑眉。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對時間穿梭這麼敏感的人。”她忍不住說了一句。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宮溯甯關切地問，“喝點水嗎？”

“還......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