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中聚有幾名瑤山弟子,慕玖走出閣樓,看見幾個深藍色身影蜷縮成一團笑到佝偻得無法直身。
遇到什麼好玩的事,這般高興……
她詫異的望着他們,慢慢察覺出不對勁,他們不是不想停下來,而是停不下來。
慕玖上前在他們身上點了幾處穴道,本意是想幫他們止住憨笑,可惜好像沒有什麼作用。倒是能讓他們些微喘口氣兒,斷斷續續笑得更顯滑稽了……
小童前來見他們個個前俯後仰的,也禁不住用衣袖遮掩着笑了笑,上前和慕玖說道:“九姑娘不用費力了,他們練功時調皮搗蛋戲弄嬉笑同門還屢教不改,被主事種下了含笑半步癫,暫時禁足在百草閣的前院裡。”
慕玖:……
白宥師叔真可怕。
“他們這樣……不會有什麼問題嗎?”慕玖遲疑問道。
小童搖頭:“沒事的,主事心軟得很,每次都隻是小懲大誡,本意不在懲罰,而在告誡,不然也不會隻讓他們待在院中。真犯了什麼大錯,按照瑤山的規矩,那可比這要嚴重的多。”
慕玖緩緩點頭,遠處傳來容洛的喚聲。
“阿九姐!”未見其人,先聞其聲。
待慕玖回頭時,一道歡騰的身影已至身前,一旁白宥緩步跨過台階,身邊還有一人并肩而行,與白宥一樣,身着深藍鱗紋廣袖長衫,想來是瑤山的哪位前輩。
還未待她上前,白宥就被幾個求饒的聲音攔去注意。
“主、主事,哈、哈哈哈,我們知道錯了、哈哈哈……您就、您就饒了我們吧!”
“知錯就好,回去把行舉篇再謄抄一遍,好好反省下。”白宥擡手随意揮舞了下衣袖,一陣清爽的淡香在空氣中蕩開又散去。
那幾名弟子止住笑,揉着自己近乎半僵的臉頰趕忙匆匆退去。最後一個弟子似是頓了頓,離開時還不忘向面前的兩位前輩行禮,隻是慕玖從他沉沉的面色上覺察出了點不悅。
“師兄還是這樣,”白宥身邊的男子無甚表情,言語冷硬,“對于這種不聽話的弟子,直接交去戒堂抽戒鞭就行,何苦勞心傷神還招人怨憎。”
白宥收回落在離開弟子身上的目光,半垂着眼簾:“都是可憐孩子,戒鞭抽在身上就等同于打下烙印,三次抽過,瑤山就再也不是這群孩子的歸處了,本就無處可去的人此後又能去往何方呢。”
“師兄倒是菩薩心腸憐憫世人,可誰又能憐憫……”
白宥擡眼冷冷看過,四目相對,男子的話語戛然而止,他低壓着眉目,恨恨地甩開衣袖快步朝閣内走去。
“剛剛那位是牧風師叔,常年雲遊在外,阿九姐可能不太知道,”容洛扯了扯慕玖的衣袖,把慕玖拉得微微躬下身,在她耳邊低聲道,“我跟你說,牧風師叔可兇啦!阿九姐你可千萬别招惹他!”
“淘氣鬼!”慕玖刮了下容洛的鼻子,惹得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白宥沉默片刻,轉向慕玖時神态已恢複溫和,隻是裡裡外外忙活大半天,面色上仍有揮之不去的疲累。
“白宥師叔。”慕玖抱拳行禮,白宥用随手拿着的一側卷軸托住她的手臂,“讓小九見笑了。”
慕玖搖頭,與容洛一道跟随白宥身後進入廳堂,牧風正坐在方才慕玖翻看醫書的位置,手裡随意拿着本書,隻是那架勢仿佛手中握的是塊磚,下一秒就能當做武器給擲出去,周身聚滿沉沉的躁郁氣息,不知道的還當是來砸場子鬧事的。
白宥不甚在意的走向一旁的長案桌坐下,喚過慕玖與容洛圍坐。
他放下手中卷軸,端坐問道:“小九今日前來是有何事嗎?”
“一些醫學問題不是很明白,就想着來請教下白宥師叔。”慕玖道。
“但問無妨。”白宥鋪開一卷空白紙張,拾筆着墨。
慕玖幫忙研墨:“師叔可曾聽聞有什麼無形無色的藥物能夠幹擾體内功力?”
“幹擾體内功力?”白宥執筆停頓了下,“這個範圍有些許廣泛了……要論能提升功力固本培元的藥草,基本都是十分難得的珍貴藥材,若是毒藥的話,可就多了……”
慕玖補充道:“那是否存在能潛伏體内并在另一種藥劑的催化下産生作用的毒?”
“這種情況雖少,但也是存在的……”白宥放下筆,“小九是懷疑木塵體内先前就存在一種毒素,而這次中毒隻是激發出了原先所中之毒的藥性才産生昏睡現象的嗎?”
“是。”慕玖笃定,“在這之前,我與師父也曾遇到過弦月門的人,雖不知他們目的何在,但我懷疑那時候他們就有問題了。”
白宥聽完卻道:“嗯……小九的考量不無道理,不過後來我飛書詢問友人,已确切得知此次弦月門之毒成份為何,這種毒并不與其他毒藥相互作用。”
如此這般慕玖的猜想便被排除了……
他補充道:“這幾日我給木塵切脈時并未探查到他内府經脈有什麼異常,經過這段時間的調理,木塵體内餘毒當是皆已清除。”
慕玖眉心緊皺,如果不是中毒引起的昏睡和内力混亂,那隻怕是比中毒還要棘手……
如今尋不到根源,就無從下手,可依當下的狀況,師父每多一日如此危險就多一份,她懸着的一顆心就無法落下。
“我倒是聽聞江湖近來出現了一種留香蠱,名叫留香,卻是無色無味,種類繁多,攝人心魂擾亂内力追影尋蹤各式各樣,頗多俠客浪人深受其害,有苦不得言。”
旁邊桌案原本一言不發的牧風此時開了口,他将手中書本随意扔在桌案,神色淡淡。
“沒準不是毒,而是蠱呢。”
“蠱……”慕玖對于這方面更是知之甚少,便直截了當的問道,“若真是受蠱毒影響,師叔可知相應解法?”
牧風擡眼看她:“不知。不過……”
慕玖追問:“不過如何?”
“不過這世間天地寬廣,奇珍異寶無奇不有,得了哪一個都是救命的靈藥。”
他點了點桌案上正好攤開那朵花的書頁,“比如說夜色紅靈……”
白宥皺眉。
牧風接着道:“再比如說,魂玉。”
白宥眉頭更深。
牧風說出的這幾種什物慕玖甚少聽聞,夜色紅靈當下還能知曉是朵花,至于魂玉是什麼,更是無從可知,她不由得凝了幾分精神。
牧風看向早已趴在白宥腿上睡着的容洛,悠悠道:“既是珍寶自是在珍境,若是能尋得坊間傳聞的金蓮秘庫,未必……”
“住口!”白宥已漸顯愠怒,手掌拍響桌案打斷了他後續的話。
容洛也被這一聲吓醒,白宥用力掐着眉心,拍了拍容洛的後背安撫,對慕玖略帶歉意道:“小九,我今日有些困乏,你先帶洛兒去休息下吧,木塵的身子暫且不用擔心,一切有我。”
慕玖見白宥臉色浮顯蒼白,不忍繼續叨擾,上前牽起容洛,道:“師叔恩義,小九感激,也望師叔保重己身,不要太過操勞。”
“從前我也是這樣趴在你身上睡覺……”牧風看着慕玖牽着容洛離開的背影,沒由來的說着,“你待他們可還真是好。”
白宥神情複雜的睨了他一眼:“他們既喚我師父師叔,我自是佑護于他們的。”
“那你呢?你救他們,誰來救你?”
牧風死死盯住他,白宥卷起宣紙的動作隻是片刻停頓,他揉了揉手腕,繼續抽出一卷新卷軸批注謄寫,并未理會他。
“整理這麼多醫書醫籍有什麼用!救不了的不還是救不了!”牧風憤憤的砸向桌上,潑了一片墨色。
白宥額間青脈分明,連手中卷軸都被捏的隐約形變,他壓着語氣,道:“如果你這次回來是專門來氣我的,現在就滾出百草閣!”
慕玖帶着容洛回到弟子苑,将他在卧房安置好,容洛困意早已散了大半,于是便纏着慕玖要與她玩鬧。
窗外水聲嘩啦,打落在潭水鏡面,激起千層浪滔,容洛居住的這片院落坐落在一條細窄瀑布邊,從窗中就可以看到連天的白練,奔騰不息,被沖刷的空氣迎面撲來清爽。
潭水邊三五個與容洛年齡相仿的弟子在嬉鬧玩耍。慕玖拍了拍容洛,示意窗外:“睡不着的話就出去和他們一起玩玩吧。”
“不去!”容洛瞄了眼外面,決然拒絕,“那幾個蠢的蠢,笨的笨,幼稚的不行,我才不和他們一起玩!”
慕玖:……
你不也還是個臭小孩模樣。
隻是容洛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毫無傲氣,反倒滿是煩躁與焦急。
像是在擔心什麼。
幾陣喧鬧後響起一聲尖叫,容洛快速跑到窗前,雙手緊抓着木沿。
慕玖順着他的目光看去,瀑布上方的崖壁上斜插着一把木劍,劍尾挂着的簡易穗子因劍身的搖顫不住的晃蕩。
容洛探出頭,罵道:“他是傻的嗎!?”
慕玖将窗戶推開許多,正想要看清發生什麼事,容洛已經沖了出去。
“喂!你個笨蛋!你爬那麼高幹嘛!你又不會輕功,會摔死人的!快下來!”
他朝着岩崖吼着,上面的人就像沒聽見一樣無動于衷,繼續他的動作。
容洛轉身朝向身後幾名少年,怒道:“是你們把他的劍扔上去的!”
“怎麼?你想替他打抱不平?我們可不是故意的,是他自己根基差,劍都拿不穩。而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