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起,市集的熙攘聲漸起,伴着初升圓日一片壓過一片,推開窗,夜間靜谧如水的街道繁華依舊,于熱鬧鼎沸中默默掩蓋着日複一日悄無聲息的微小變化。
昨晚慕玖難得憩睡幾個時辰,她收拾好随身物件準備下樓時,主街傳來一陣喧嘩,慕玖便倚在窗邊多停留了須臾,側目觀探樓下發生何事。
溧安城主街的不遠處架有一彎月橋,連接起兩岸商鋪住宅,橋下河面流水潺潺,粼粼波光倒映出浣衣姑娘們娟秀的臉龐和船夫們亭亭的草帽。
河道很寬,上遊一架小船沿水波慢慢飄蕩而下,随之而來的還有岸邊人嬉鬧的話語聲。
慕玖循聲望去,隻見那船的裝飾及其講究,貴氣十足,船中垂簾之下坐有一人,看衣着和身形,應是哪家的公子哥。
若是往常,慕玖或許會因着好奇再觀望片刻,隻是當下她卻沒有那個閑心,便匆匆下了樓去。
慕玖落腳的這家客棧名叫“福雅客棧”,福雅客棧的一樓廳堂置有桌椅供四方來客歇息閑談,還會有專門的茶水提供,因而往來客人不斷。
此時堂下已坐得半滿,商人在讨論着各家生意怎樣怎樣紅火,遊俠在誇耀着自己偉大壯闊的行迹,更多的是隔壁鄰裡三兩熟人閑話着家常。
親友結伴圍談亦或是随緣拼桌結友,無不透露着人間煙火氣下的勃勃生機。
慕玖随意找了個空桌坐下,打算粗略解解口渴就去街上采備些趕路的幹糧。
客棧門口一名紅衣女子面向着河岸,詢問道:“那邊那麼多人聚那兒做什麼呢?”
“哎喲,姑娘一看就是外來的吧,那船上坐的可是趙家二公子!”
“趙家二公子?哪個趙家二公子?”
“肯定是西街最大富商的那家呀,二公子才貌雙揚,家世背景也好,而且還沒有什麼架子,不知是多少溧安城姑娘家中意的如意郎君。”迎客的店小二十分熱情地向她解釋着。
“是嗎,我看也不過如此嘛。”
慕玖耳力好,又坐得正靠門口窗邊,不經意聽見他們的談話,轉頭看向那隻船坊,倒是讓她透過層層人群窺看到一二真容。
船上男子手持書卷端坐着,發帶飄揚,帷簾翻起,露出那人半邊面貌。
乍看是挺俊雅的,隻不過這二公子病态般蒼白的氣色,襯得略顯陰柔了……
“嚯喲,姑娘口氣不小。不過也是,人家與孫家大小姐前段時間剛定下婚約,聽說可是二公子親口提出的,待二人成親後,旁人連肖想的份也沒啦!啧啧……這兩人真是郎才女貌,門當戶對,佳偶天成,你說這世上哪兒還能尋得到二公子這般良人。”
“在我看來——”那紅衣女子轉身笑着走進了客棧,将手中提着的長劍置放在桌邊,“遠不及絕塵公子清霜傲骨。”
慕玖端茶的手微微一顫,她放下半端起的茶盞,眸光落在此刻正坐于她對面的這位女子身上,訝然而警惕。
廳堂内其他茶客聽得這句話,好奇道:“姑娘可曾一睹絕塵公子姿容?”
“未曾。”紅衣女子将垂落于胸前的幾縷青絲捋順甩至身後,翻開一個空茶杯,随手從慕玖手中将茶壺提了過來,“且借公子手中壺斟茶一杯。”
“……”将将提起的茶壺自手中不翼而飛,慕玖悻悻然放下空擡着的手,無奈笑着道,“無妨,姑娘自便。”
直到紅衣女子咕噜咕噜一盞茶下肚,慕玖方才重新拿過茶壺給自己面前的杯盞填滿茶水。
一名茶客哂笑一聲,半是打趣地道:“既沒見過,便隻是臆想,又怎知那絕塵子是絕世天資,還是兇狠殘暴之人。畢竟當年他可是隻身一人就殺得赤血教巢傾卵覆,如此嗜血之人,誰知有朝一日,他會不會成為下一個人人得而誅之的劍魔。”
“诶,前不久我還聽說這絕塵子才重出江湖便被弦月門請了去,且不說此次是否能全身而退,弦月門裡歪門邪道頗多,最擅于蠱惑人心,就算清水之渠蓮走上這一道,怕是也難正己身……”
聽聞此言,慕玖緊捏茶杯,胸腔怒火橫生,就要出言反駁之際,卻聽得面前紅衣女子嗤笑道:“哼,論武學,絕塵公子年僅十多歲時便以自創劍式奪得江湖榜首。論氣魄,赤血教燒殺搶掠,惡事做盡,絕塵公子尚未及弱冠便能以一己之力為江湖掃平黑惡,你們有誰又有這個膽識。論心性,絕塵公子隐姓埋名這十幾年來,救死扶傷無數,又豈是爾等輕易可以指摘的?”
在座閑飲的茶客頓時啞然,慕玖再次細細打量了一翻眼前的姑娘。
師父對于這些過往之事,從未和她提起過。
如今重新從旁人口中拼湊而出,竟是讓她倍感陌生。
仿佛一場夢做了十多年,又仿佛夢在當下。
“什麼一己之力。”有人不服,将手中布條纏繞着的斷刃往桌上一拍,“若不是後來現武林盟孫家及時趕去援助,赤血教哪兒那麼容易就被剿滅。換做是我處在當時那個情境,沒準也能一展威風,殺他個片甲不留,垂名青野,可惜沒讓我碰上那樣好的機會。”
“憑你?”紅衣女子瞥了眼他斷掉的兵刃,不屑道,“清風閑日倒是可以在這兒上嘴皮挨天,下嘴皮貼地,侃侃而談,真到了那個時候,你怕是不止被斷個刃這麼簡單,連命怎麼沒的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