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玖站在潭邊，向裡看去。潭面并不寬廣，看不出什麼玄機，但見顧雲皓擔憂的神色，她自也不敢掉以輕心。

她縱身跳入，隻覺寒冷刺骨，越往深處寒氣越甚，慕玖加持内力，倒也還能忍受。

可不巧的是，沒下潛多遠，她就遇到了一陣渦流，雖将将避過，未被卷入其中，行進方向卻發生了偏移，耗費她好些力氣才分辨出哪邊是正确路徑。

視線漸窄，粼光幽微，又過了一會兒，她終于觸碰到石壁，本以為找着了入口，卻發現前方已無路，石壁上亦無機竅。

慕玖心覺不好，急忙折返，沒多久卻又摸到了壁面，上下左右皆是如此。更讓她心神慌亂的是，此處需要用以禦寒的内力流逝之快。

如果不盡快尋到出路，隻怕她支撐不了多久。

霖川拿着幾本書在院中看，她瞥了眼坐在一旁正拓寫殘卷的顧雲皓：“錯了。”

顧雲皓停下手中的筆，才發現翻頁時連帶着翻了兩頁，他卻絲毫沒有發覺前後連貫不起來。

“你在緊張她。”霖川很确定地道。

她幾乎很少見顧雲皓這幅模樣，心緒外露不加收斂，或者說收斂了，但是沒能完全收住。

“小熙……這是動情了？”霖川放下書，看着他道。

顧雲皓有些訝然地看向霖川，沉默了好一會兒，就在霖川以為他不會回應時，顧雲皓點了點頭，伴随極其微弱的一聲“嗯”。

出乎顧雲皓意料，霖川卻是笑了笑：“挺好。難得見着你輕松歡快。”

顧雲皓舒展開原本攢起的眉目，淡淡笑意半染眉眼，卻遮擋不住眼底愁思。

慕玖于他而言，是在迷惘之地偶然拾得的明珠，為他祛除暗夜，布下溫暖，卻不慎遺失多年，想盡辦法探尋良久，本以為不複再得，偏偏在最不經意的時候重新闖入他眼簾，回到他身邊。

隻是他不知自己能陪她多久，而她又是否願意。

他聽見霖川問：“你認為她武學造詣如何。”

顧雲皓思索了番：“機敏有天賦，靈活知變通，内裡醇厚，外勢如風，剛柔并濟。隻是經驗不足，若予以恰當錘煉，日後可達江湖前十境界。”

“既已有所覺，那你便應該相信她可以。相比于一直被保護，我覺得她更傾向于能夠比肩而立。”霖川道，“一炷香的時間。如果她還沒出來，你就去尋她。她身上有你留下的逐香蝶，你總歸是找得到她的。”

逐香蝶并非蝶，本質上是一種香蠱。若是被種下此蠱，中蠱之人身上會留下一個蝶狀印記，并會散發出極其淺淡的香味，常人不易察覺，但隻要靠近，對于操蠱者來說卻是極易撲捉，即使相隔很遠，放出蠱蝶也可尋得對方蹤迹。

這種蠱本身沒有傷害，隻是用作尋迹。不過因練就法子對練蠱之人損耗較大，而取得的效用又極為有限，經年流傳下來的便隻剩寥寥殘卷，練就起來自然更為兇險。

在幻影宗，霖川明令将此術列為禁術。

“逐香蝶之事……”顧雲皓道，“請宗主責罰。”

“除了你以身犯險，我何時責罵過你？那條禁令就是對你下的。”霖川歎息一聲，望向遠陽青黛，“小時候，曾經有位長輩和我們說，比起自身安危，外界浮名虛利不值一提。小熙，不論你能否聽得進，我都希望你能掙脫過往束縛，珍惜眼前人與事，珍愛己身。”

短短數十年的光景，身份卻已轉換，她似乎體會了到慕丹谷當時的苦口婆心。

“宗主你自己呢？”顧雲皓問。

“我？”霖川輕哂，收了書，走向内室，“和你說這些，也是不想你們踏上相同的路。”

嘩啦水流破壁噴出，慕玖翻身落地，盤膝而坐，趕緊調動内力驅逐寒氣。

若不是方才她強迫自己放松全身，感受水流，順勢潛遊，隻怕是要困于岩壁之中，直至真氣耗盡。

片縷光束無法照亮空谷，慕玖脫下水靠，掏出火折子将壁燈點亮，才看清身處之地。

深潭之下居然還有一片寒潭。

較之水裡，寒潭更顯濕冷，周圍薄薄霧氣彌漫，每靠近一步寒氣就厚重幾分，潭面幾近落水凝冰。

潭水中的寒氣多半是源自這寒潭，想來這寒潭之下應是有第三層。隻是以她目前的功力，哪怕内力護體也難以忍耐，慕玖止步，沒有再向前探索。

她找了一圈，沒有找到霖川所描述的錦盒，甚至連桌櫃都沒有，這裡的布置與霖川告知她的似乎完全不同……她來錯地方了。

原路返回基本不可能，她隻能尋找新出口——打開眼前石門。

這般厚重的石門多半是靠機關控制，強行破開她還做不到，慕玖四處尋摸着看有沒有觸發的開關，卻發現了與回廊溪下同樣的痕迹。

眼前石壁上布滿了一塊塊由不規則的圓圈和幾筆橫豎撇捺組成的刻痕，深淺不一，像是喝醉酒胡亂圖畫上去的，卻又莫名協調。

看似雜亂無章，但又有迹可循。慕玖突然看明白，原來這些符号代表的是人像，每一塊構成一個場景，一幅接一幅，鋪滿整個壁面，镌刻了幾個小孩從小到大的曆程。

“天……府……山莊。”慕玖依稀辨認出中間幾個字迹，喃喃着，“這是……師父的山門……”

她接着往後看，驚奇的發現中間幾段情景竟與她的夢境片段相融合，每看一眼，眼前、腦中就會閃過對應畫面，連帶牽引她的心緒。

慕玖匆匆看到最後，末尾的刻痕又回到了起始，萬物皆寂，餘下的一個極簡身影，單調地陳述出悲傷。

這裡為何會有這些痕迹……她腦海裡、夢境中頻頻浮現的那些又是什麼……

許是受寒氣壓制，腦中的刺痛感較往常要輕很多，溫涼劃過臉頰，她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龐，竟有淚珠滾落。

慕玖用力擦幹淚痕，将自己從中掙脫出來。

當務之急是盡快從這裡出去，她得保存體力和精神去應對各種狀況。

既然設了一扇門，定然是能進出，而石壁上的刻痕非一朝一夕形成，那便定然不會隻進不出。

慕玖更加堅定地确認，這裡面肯定設有打開石門的機竅，終是在石壁的幾處凹陷探查到了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