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似乎漸漸小了。
三個青年人蜷縮在床鋪的角落淺淺睡着,嶽老躺在一角,慢慢揉着自己的腰。
周遙川仍然坐在窗邊,手中拿着平闆輕輕敲打,時而擡頭看看越發明亮的燈塔,倦意越發濃重,卻不敢懈怠。
這是一個不眠之夜。
好在黎明将至。
陽光從海面的盡頭升起,一縷縷橙色的光穿透黑暗,照亮了綿延的薄雲,也照亮了台風後的灰礁島。
灰白的雲與雲之間是橙黃色的天空,交錯的色彩映在風平浪靜的灰黑色海面上,動态的畫面落入眼眸,恍惚中讓周遙川想起了元陽梯田的夕照色彩。
燈塔仍舊明亮,卻被更為燦爛的日光照出道剪影。
周遙川站起身,壓低聲音,“我去外面看看。”
嶽老沒吭聲,揮揮手,讓他去。
門輕輕開了,沒有驚醒剛剛睡過去的青年們。
涼風撲面,與前日裡同樣潮濕,帶着海的味道,無比輕柔地拂過周遙川的面頰與頸側。
像是台風過後,想要安撫他們的惶然似的。
海面遼闊,沒有任何船隻出現,卻有幾隻海鳥在遠處留下恣意潇灑的背影,展翅高飛。
劫後餘生,這是他刹那間的想法。
那種瓢潑大雨與狂風大作的兇悍堪稱切膚之痛,刻骨銘心,現在想想,身子都在發冷。而這樣提心吊膽的時刻終于過去了,房子沒塌,人也沒事,燈塔還照常亮着。
或許對于嶽老這批守塔人來說,這樣的風雨隻是家常便飯中的小插曲。在危險中拼盡力氣守住燈塔,為迷航的船隻指引方向,這就是他們的意義與信念,其餘的,都像是身外之物。
嶽老慢慢起身,緩步走出門,仰望着漫天的朝霞。
“風停了,浪靜了。我去把燈關了。”
就像是每天所做的一樣自然。天黑時開燈,天亮時關燈。如今不用定時上弦,也就不需要大半夜起來再開燈……
周遙川心緒起伏,忽然間,隐約聽見了遠處的聲響。
是船的汽笛聲,還有螺旋槳……這動靜,難不成是直升機?救援隊伍來得這麼快嗎?
燈塔熄滅,嶽老慢悠悠地從燈塔下來,眯着眼看着遠方的小黑點——一個在天,好幾個在海面。
“怎麼直升機都來了……”他嘀咕着來到周遙川身邊,“平時台風後也會有船來,直升機很少見,咱們這也停不了。該不會是那三個人的單位找來了吧?”
說着,嶽老的視線移向岸邊的白船……行吧,磕磕碰碰的,居然還沒沉,真挺結實,說不定修修還能用。
直升機來得比船要快些,還沒到呢,就響起了大喇叭。
“灰礁島上的人!你們的物資馬上投遞!”
窸窸窣窣一陣子之後,隐約傳來了“怎麼沒信号”“回去再告訴老闆”的嘀咕,直升機門一開,丢下來一個自帶降落傘的橙色包裹。
這降落傘一打開,周遙川不禁挑挑眉。降落傘的圖案是橙色的馴鹿的剪影,再一細看,這不是“尋路”的新logo嘛!怎麼,尋路也有救災業務?
物資投遞得十分精準,正好落在平坦的礁石灘上。
“謝謝!”周遙川向空中喊道。隻是直升機的聲音太大了,連帶着漸起的風,完全将他的呼喊蓋住。
直升機盤旋兩圈,看他們走向物資之後便返程了。
“這是哪家的物資?漁業、港口他們可不用卡通圖案。”嶽老看着稀奇,幫着周遙川拆開這個半人高的大包裹。
裡頭的大件兒是台發電機與蓄電池,估計是怕他們電力不足;還有袋裝的淡水與嶄新的毛巾被;除此之外,是一些壓縮餅幹,甚至還有營養片。
“這是什麼?”嶽老晃晃嘩啦啦響的營養片,“複合維生素?魚油?鈣?”
“嗯,每天吃,不容易缺營養的。您平時也記得吃。”周遙川摸了摸下巴,估摸着商業機構參與救災的可能性,順便勸嶽老也吃着,就當保養身體。
屋裡的年輕人們聽見動靜也紛紛跑出屋子,被陽光一照,瞬間熱淚盈眶。
“我們活下來啦!”他們大聲喊着,如果不是身子疲憊,恐怕能繞着島跑三圈。
“怎麼還沒信号?”其中一個人看看手機,露出氣餒的表情,“剛修的信号塔,不會又被吹壞了吧!”
另外兩個人驚恐地擺擺手,“不可能别瞎說,我可不想再去修了!”
船在十幾分鐘後抵達了,其中也有一艘刷成了橙色,畫着一頭馴鹿的剪影。另外的一艘是漁業部門的,還有一艘應該是來接三個青年人的。
現場一片歡樂的氣氛,嶽老去和漁業部門的工作人員說明情況,三個青年去找單位的人,周遙川原本還在看着他們,下一秒就被尋路的工作人員打招呼了。
“是‘周行曠野’老師吧!我是尋路華東大區的文海靖,代表尋路社區和我們的領導向周老師表示慰問。請問方便為您拍攝一段視頻嗎?”
周遙川一愣,受寵若驚。
“可以。不知道您……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文海靖把攝像頭挂在襯衫口袋裡,按了一下,聳聳肩,“是我們領導的指令。另外還想問問周老師,要不要直接坐我們的船回去?”
領導?周遙川皺眉。自己和尋路簽約,對接人隻是個普通職員,不會知道他的具體行程才對,更沒認識什麼領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