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按按眉心,發個“好吧”的表情。
這個直男,總不能是想派文助理考察考察周老師吧?
不過話說回來,距離那件事情已經過去有一年多了。幸好周老師平安無事,但自己似乎還沒有和“生命的逝去”和解。
如果不是老浪在身邊幫上一把,或許在還沒等到黎明的時候……精神就該崩潰了,不知道會不會做出什麼失去理智的事。
沈逝水歎口氣,重新打開“周行曠野”的主頁,準備從頭看周老師的文章,感受那份可以放下心的甯靜與沉浸。
頁面迅速下滑,驟然停下。
“我以為他們離開的那一刻天塌了,但我依然要頂住頭頂這片我自己的天空。往前走,别回頭。”
沈逝水渾身一凜。
這是一條好友圈可見的動态,隻有互相關注的人才能看到。
這條消息發布得很早,在周遙川出名之前就已經悄悄藏在了歲月之中。
“他們”,是指周老師的父母嗎?沈逝水聽他說過,他的父母在飛機失事中喪生,而那年,他還在讀高中。
心頭微微一痛。周老師對于生命的探索,或許最初來自于此。
沈逝水輕輕歎息,重新讀起了周遙川的記錄與故事。他相信,周遙川會是他的良藥。
曾經是,這次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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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遙川在岱山休息一晚,寫好了有關這次海島、風暴、守塔人的文章,往後推了一天設置定時發送。
他準備再回到甯波,仔細感受海邊小城的市井氣息。
甯波是個風裡帶着鹹味兒海邊小城。
他在甯波的一處老城區裡住了好幾天,暗中觀察,準備寫一篇與小吃店有關的文章。
哪怕一開始他看了半天琳琅滿目的菜單有點猶豫,被略為看不過眼的旁桌嘀咕一句“樣樣好吃”,而被強行推薦了清蒸朋魚,也不妨害他對這裡的印象。
熙熙攘攘的街道之中,一家溫暖的小吃店一直開在那裡,作為一代代人的珍貴回憶,從早到晚地熏着從未間斷的人間煙火。
無論是有閑情有情懷的老頭老太,還是匆匆奔波的青年人,甚至背着書包上學的孩子,總是好這一口,甚至麥當勞和肯德基都比不過。
偶爾還有幾輛豪車停在門口,車上的人在這裡坐下,唏哩呼噜地吃個幹淨才走。
“興林”是一個代号,也是一個象征。用最古早味的風味與傳統俘獲着老中青三代的喜愛,讓他們久久回味——他們甚至不需要開通外賣,每天早上都有回頭客與新客談笑着和這對“新一輩”小夫妻問好。
家族的傳承不僅限于“興林”本身,還有附近的甯波土著。
周遙川坐在小吃店裡,捧着海帶枸杞湯喝上滿滿一大口,用湯匙拌了拌蝦仁炒飯,把熱烘烘的飯送進嘴裡。
爽滑軟彈的蝦仁與粒粒分明的飯粒塑造出如此美味的口感,均勻融合的海鮮醬汁為每一口炒飯賦予了味覺的靈魂。
與那鮮美的海味骨湯引起共鳴般,在舌尖與口腔留下美妙的回憶。
蒸騰了三十年的鍋氣才能如此讓人感到家常。
店面不大,據說隻擴張過一次,把旁邊的鋪面也包了下來,多了五張小桌,總算是讓大家都能坐得下了。
“興林”的創始人老俞每天都會抽空過來走一圈,看看小俞兩口子做得怎麼樣,還會随機點上一道菜,給味道把把關。
順便和認識的街坊鄰居們用當地話聊聊天,天南海北地說起航空母艦、社會事件、孩子教育、家長裡短。
偶爾有新來的人來問,這家店開了幾多年,老俞就用略有些蹩腳的普通話說道:“開了三十二年了!”
由打90年代下崗潮開始,當時剛剛兒女雙全的老俞夫婦帶着些積蓄回到家裡,決定開個小吃店謀生,好給孩子賺點買奶粉尿布的錢。
家裡的大兒子老老實實,學習一般般,卻被熏陶着成為了掌勺人,娶了青梅竹馬的女孩兒一起接下店鋪。
二女兒考了上海的大學學了本領,留在上海打工。這三年公司倒閉,不想在家啃老,又跑去杭州和人創業,還碰到了在意的人,更不戀家了。
老俞說起女兒,嘴上雖說埋怨她不回來,卻也由着她去外面發展。
“這孩子是水命,走到哪是哪兒,都能吃得開。”
老俞也留意到這個新來的,這兩天時常在這裡吃飯的小夥子。
周遙川人少的時候常在這裡坐着,人多的時候就讓出位置,與鄰居們聊聊這家店的故事,這讓老俞也有點心癢難耐。
“講我家店的故事,怎麼能沒有阿拉俞家人?”
周遙川便親自采訪了這位熱情的老俞,小吃攤的創始人俞興林。
接地氣的小吃攤能開上三十二年,可少不了鄰裡街坊的幫忙,更少不了老俞夫婦真誠與善良。
他們都是普普通通的人家,靠着勞動賺錢養家。非要說他們有什麼特别的,或許是不計回報的相互給予,将善念久久傳遞。
“行善不一定有善報,但是不善,你心不安。”俞興林搖着一把大蒲扇,繪聲繪色地講起來,“阿拉祖祖輩輩都是好人家,教我們講誠信,互幫助,學榜樣,做好人!”
周遙川聽得津津有味。
記憶中的他們也會這樣和小時候的盼盼說:“我們盼盼長大後要做個善良的好人。我們家的孩子,可以不掙大錢,沒有豪車豪宅,但一定要是個心地善良,愛自己,不後悔的人。”
哪怕俞老的口音很重,但相似的場景讓他倍感親切。
或許在很多家庭中,很多事都是相同的。
小時候的事像是飛舞的蒲公英,白白的軟軟的,以為飛得遠了看不見了,卻會落地生根,在未來的時刻長出一大片的蒲公英,好像不會融化的雪飛散到人生中的每個角落。
總有一點明亮,一點柔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