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金秋時節要比北方的晚,原以為會初見端倪的秋隻在漸漸涼爽的風中有所體現。
高枝繁茂,綠葉舞動得招搖,偏偏不落下一片枯黃。那便當做是夏末的告别。
登山,遊湖,禮佛,遊古迹……
周遙川在街角的小飯店喝着香濃醇厚的烏雞瓦罐湯,夾一口蓮花血鴨,就上清淡的炒小白菜,仍舊熱得滿頭是汗。
除了烤串撒點兒辣椒的程度,周遙川對于辣的接受程度也就是北京飯館兒裡的水煮魚、辣子雞、微辣的麻辣香鍋。
本來隻在北京和廣東常住過,這一到了吃辣重省,飯點兒的美食街上辣味熏天,哪怕請廚子少加辣,火紅的鍋氣一出,那也免不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
吃着吃着,就有點上瘾的爽感,所謂痛并快樂着。辣,是最簡單的選項。
雖說川渝也辣,但湖南與江西辣的程度則更加深入靈魂,刻骨銘心。生猛的辣上沖天靈蓋,下沖腸子末端,來吃過的人都得服氣。
好在也有不辣的菜,前提是前一道辣菜沒有用同一口鍋。
等周遙川進入湖北境内已經是九月底了。十一黃金周的流量讓道路提前變得擁擠。
為了錯峰出行,周遙川提前找了個還算冷門的市,打算周邊逛逛,小住一段時間。
鹹甯市在湖北省南面,與江西、湖南交界。
這裡葉子雖然還沒怎麼變色,但滿城的桂花香已然沁人心脾。
趕巧是中秋,周遙川循着桂香去,準備在桂花鎮桂花源附近駐足一晚。
更趕巧的是,這裡的大屋雷村要在當晚舉行祭月儀式,這是一項傳承了百年的儀式。
傍晚天色漸暗,村民遊客齊聚村口,周遙川也在一旁觀瞧。
時候到了,大家都安靜下來,孩童也被家長拉住,紛紛翹首期盼。
鞭炮聲起,一陣鑼鼓喧天,着月白與淺黃服飾的村人舉着不同樣式的燈、祭牌與各色旗幡,還有擡着花花綠綠的轎子的,帶着樂器演奏的,随整齊的隊伍走向吳主廟,恭恭敬敬請出日月神位。
而後巡行至祖堂與祭月壇,在壇前排列隊形,六十四人井然有序地變化着。
月燈其圓如月,其形或如鼓,或如球,或懸挂起,或支在杆頂,竹篾環繞,内中一盞明燈,便将燈照成滿月。
燈映月塘,水面波光粼粼,映出數十盞月來。
供桌上供着神位,擺着豬頭、鯉魚、雄雞三牲,還有瓜果、月餅、花、酒等。
香爐端正位于案台前,燃起的香青煙袅袅,升入空中。
三位主祭、禮生、侍者陸續進行祭祖、請神、娛神、祭神、送神的環節,用方言徐徐念誦祭文,抑揚頓挫,在廣場中久久不息。
洪亮的聲音傳入每個人的耳内,那份虔誠與愛戴将天上月與地下月呼應,人們舉着月,将二十八星宿、五行、八卦、易數融入其中。
一次中秋祭月,同時祭吳主、祖宗、月神。隊伍來回變化,歌聲如唱經般悠遠,旁邊的村民安靜地看着祭祀,雙掌合十,默念祈願。跨越時空的儀式連接了過去與當下,别有種神聖感。
黃表紙上,墨色深沁。
他們感恩月神,慶祝團圓,祈禱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千祈——千應!”“千祈——千應!”
“萬求——萬靈!”“萬求——萬靈!”
晚風中回蕩着蒼勁有力的聲音。
莊嚴肅穆的氣氛落下帷幕,滿場寂靜之中,月塘旁的稻田散發着禾草的香氣,甜甜桂香彌漫,與淡淡的火藥味相融。
供奉的瓜果被分與衆人,村民們跳起月圓舞,其樂融融。
周遙川雖說聽不太清方言的内容,但大體上知道這是場傳統的祭月活動,心潮澎湃。
在參與祭祀的隊伍中,不乏幾位年輕的學生。
民俗文化傳承的魅力忽而在這處村莊的夜晚綻放。
這裡或許沒有神仙,但煙霧缭繞,燈火輝煌,一方仙境悄然誕生。虔誠頌聲與悠揚樂聲自有通天之力,随着青煙傳遞,聲動九霄。
桂花香裡人頭攢動,稻菽香外群山環抱,便是神仙,也願從天宮飄然落下,在煙火氣中福澤萬民。
周遙川久久回味,在民宿裡仍舊反複回顧着祭月儀式的瞬間,隻覺得落筆之處,都太過寡淡。隻可惜看得太入神,也怕違反了儀式的紀律,沒拍下太多照片。
畢竟旅行不該以“出片”為終極目的,不能為了出片不顧一切。親身體驗才是到來的意義。
枕着桂香入夢,夢見嫦娥下凡,玉兔團團,恍然驚覺,那夢中翩跹起舞、羅襪生塵的嫦娥怎麼還戴着耳釘?那耳朵短短的玉兔額頭上怎麼還寫着個“王”?
半夢半醒中的周遙川也沒多想,看時候也差不多該起來了,收拾收拾,出門過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