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有限,總該留些地方下回再去。
周遙川坐上飛機,閉上眼睛。巡航高度的飛機相對平穩,發動機的轟鳴倒像是搖籃曲般,讓人想昏昏欲睡。
忽然間,飛機劇烈地顫抖起來。
空乘急忙踩住推車的刹車,邊喊着“扶好扶手”“系好安全帶”,邊蹲下身子,用力抓住旁邊的座椅。
周遙川猛地睜開眼睛。
安全帶指示燈伴随着警告聲連續響起,廣播中傳來了沙沙的聲響。
機長廣播,遇到了不穩定氣流,請乘客回到座位上系好安全帶,衛生間暫停使用。
嬰兒被震得哭泣,也有人被甩得差點撞到頭,發出尖聲驚叫。
周遙川下意識地往窗外看,發動機、機翼、玻璃完好,窗外晴朗,可見範圍内一切正常。
“晴空颠簸”,這是他能想到的可能性。
那次事故之後,他學了不少飛機事故的專業名詞。什麼鳥擊、單發失效、客艙火警、風切變、重着陸、複飛。
他也一直記得,父母那次事故發生在異國他鄉,是一次可控飛行撞地,在雨霧之中,鋼鐵之軀也禁不住如此的撞擊與爆炸。
責任在機組,在機場,在塔台,所有的乘客都是無辜的。
由于是在落地進近過程中,高度和速度都較低,機尾有幾十個人幸存。但幸存下來的人中,并沒有他們。
那次事件之後,他曾經懼怕過幾年飛機,但随着了解深入,他發現飛機的安全性甚至比汽車還高,這才恢複了對于航空的信心——但也僅限國内。
而後又是一場空難,發生在國内,終結了平安飛行的記錄。
那天他看了新聞,不知不覺間,淚水已經淌了滿臉。那次萬米高空的墜落,沒人能夠幸免于難。沒有人能解釋為什麼飛機會垂直落下,沒有人能得出最終的結論,一切都要交給時間,都要交給技術人員尋蹤索迹。
所以這次颠簸會是偶然,還是再一次空難呢?
如果是空難……縱然能和父母見面,但心中有些不忍——他不再是一個人,沈逝水還在等他相遇。
還有一路上的這些朋友們,一直關心自己的網友們。
即使在面對災禍時無能為力,仍然會祈禱幸免于難。畢竟逝者已矣,生者還在這個人間等待着他們平安歸來。
模糊的面容在驚叫,在抽泣,在想念自己的孩子。在熊熊大火之中伸出了手,又在火焰中緩緩垂落。
——好想你們。
但我已經長大了,如你們所願,克服了重重困難,成為了你們期盼中的模樣,對吧?
我還想繼續活下去,我也有了關心在意的人,想要完成的事。
“嗚嗚……”
坐在他身邊的是一個無人陪伴兒童,隻有十三四歲的樣子,緊緊扶着扶手,吓得淚眼汪汪。輕微的哭泣聲在前後的尖叫中顯得十分微弱。
周遙川不好動作太大,隻能小聲地告訴他,别怕,别怕。
小朋友的臉稍稍側過來,努力地止住抽噎。
好在,劇烈的颠簸和過山車似的體驗隻持續了幾分鐘,看起來堅硬的飛機在嘎吱嘎吱響了一陣子之後便恢複平靜。
恢複平穩之後,乘務員很快來到小朋友身邊,給他拿了幾包堅果,溫聲勸慰幾句,用紙巾給他擦去眼淚。
小朋友把一包堅果塞給乘務員,又塞了一包給周遙川,“謝謝姐姐,謝謝哥哥……”
明明吓得哭了,憋紅了小臉,還很懂禮貌地感謝陌生人。
最終,飛機安然無恙地落地,隻是有幾位旅客驚慌之中擦破了皮兒,燙到了手。
“颠簸的時候,又想起你了。怕墜落的時候沒來得及和你告别,又想,或許不告而别才沒那麼殘忍。好在一切順利,平穩落地。”
周遙川在等待下客的時候編輯了消息。
晴空颠簸具有一定的不可預測性,雲層之上明明看着一片靜好,也沒檢測到異常擾動,猛然被無形的氣流沖擊,飛行員為了防止飛機過載,常常會脫開自動駕駛,順應氣流,減少驟升驟降,但不可避免地有所颠簸。
一般來說,這樣的颠簸隻是吓人,不會造成太大影響——哪怕是發動機裡卷了鳥,機組成員按規定執行動作,機場塔台方面準備完善,也能保證飛機平穩落地。
不過真正碰上的時候,誰也不能保證情緒穩定,不去猜想死亡。
到那時,走馬燈似的畫面不斷閃現,還未完成的夙願會不甘地提醒着恐懼的人。
幸好。
等周遙川走到租車點,這才看見沈逝水的回信。
“我相信周老師會平安歸來,就像是在海島上那樣精神,充滿活力。周老師這是坐飛機離開山西了?”
周遙川一晃神,對了,那次台風後尋路的物資應該也是他安排的吧,好在沒有太誇張。
——雖然直升機已經挺出乎人意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