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穿過整個城鎮,被斜陽染上層疊暖色。
天色漸暗,河中漂着零星的河燈,岸邊也逐漸亮起了火光。
風忽大忽小,像是鬼門開後的陰風,搖曳的火苗焚燒着紙錢紙紮,飛舞的黑黃碎屑在焚燒的氣息中飄遠。
沈逝水把馬亮他們支開,單獨拉着周遙川在街邊看攤販售賣的河燈。
用蠟紙或彩紙做出荷花的花瓣部分,底部貼上泡沫闆,中間放上小盒的蠟油與燭芯,就是最簡單的河燈。
周遙川掃視着琳琅滿目的河燈,最終買了一盞重瓣的粉色荷花燈。
“他們應該會喜歡這樣盛開的花。”
沈逝水也拿了一盞,兩個人默契地并肩前行,走向河岸。
天已黑了。
岸邊的若幹空地是當地工作人員圈定的祭拜區域,還擺放了一些蘿蔔塊之類的供前來上香的人插香。
眺望長河兩岸,橙紅色的火焰星星點點,照亮着昏暗漆黑的夜。漫長的岸邊燃着無數火光,綿延到河流在視線的盡頭。
像是星空落在大地。
空中飛起幾盞孔明燈,水中也漂流着河燈,最多的還是荷花形與方形的河燈。
偶爾有幾條龍、幾艘船、幾條魚、幾盞八角燈在水面上搖搖晃晃地漂過,你追我趕的,和荷花輕輕一碰便分開,好像在打招呼。
火焰、燈燭、香煙缭繞,在水中倒映着色彩與光亮,連成一片又一片,像極了電影般壯觀的燃燈場面。
身處陽間,情寄冥界。
任由水載着河燈遠行,任由風吹着青煙散去,好像這些天然的存在,能夠将兩界相互關聯。
思念與祈禱被傳遞到另一個世界,這個世界的人帶着這樣的思念回到日常的生活,從未忘記在那個世界的故人。
河邊有很多人,男女老少,相互攙扶。他們放下河燈,便自覺地讓開位置,讓身後的人放河燈。
周遙川托着已經點燃的重瓣荷花,注目半晌,這才蹲下身子,輕輕地,将荷花燈送上水面。
荷花燈滴溜溜打個轉兒,與沈逝水的燈碰了碰,順着水流,并肩流向河水中央。
越漂越遠。
周遙川雙掌合十,面向遠去的河燈,深深鞠了一躬。
背後是明滅火光,身前似漆黑的冥河。他靜立在河邊,寬松的外套被風吹起,仿若寬袍大袖,或者說是僧人的袈裟。
——他像是慈悲的僧人,滿目慈悲與平靜,神情深邃悠遠,在岸上虔誠地祭祀、祈禱。
“我惦念着他們,也感謝他們。希望他們能知道,我現在有了很好的男朋友,在陪我共同度過人間的悲歡。現在的我很幸福。”他的聲音很低,但夠身旁的人聽清。
沈逝水同樣合十,默念着祖宗保佑的話語,聞言慢慢睜開眼,與周遙川映着暖色光芒的瞳仁撞個滿懷。
莊重肅穆的僧人像是忽然有了七情六欲,眼角與唇角染了笑意。
“沈先生,或許這個時機不太合适。但……我願意。
“我願意在往後的日子裡,不止于接受沈先生的愛,不止于信任,更要明确地告訴您我的心意。我想陪伴彼此,成為彼此的羽翼和雨傘,在這個時雨時晴的人間,和沈先生組成小小的共同體,協力對抗風暴,偶爾曬曬太陽,讓我們的軌迹和心跳重合……能聽見彼此内心真實的聲音。”
周遙川凝視着那雙睜大的眼睛,聲音堅定而充滿力量。
“我愛你,沈先生。我,周遙川,想成為你人生中同路的行者。沈逝水,您願意接受嗎?”
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打在鼓膜上,在腦海中震耳欲聾。
“周先生,我很高興,我願意接受,因為……我也愛你。希望他們知道之後,也能祝福我們。”沈逝水深吸口氣,忍不住笑意,抓過他的手,指腹不斷摩挲着他的掌心與手背,喜不自勝。
要不是身後還有很多人,他一定要立刻抱住……不,是抱起自己的男朋友,驕傲地向這個世界報喜。
他拉住周遙川不由分說地快速向前走,轉而十指相扣。
他邁着大長腿疾行,就像在那個雨夜一樣,想避開這個世界裡其他的人。
直到沒有人的巷口。
“我很高興,周老師,周先生,我很高興。”
沈逝水反複說着,将周遙川緊緊抱在懷中。
“很抱歉,這麼晚才說出這些話,你一定等了很久,卻始終沒有懷疑和放棄。”周遙川撫摸着他的後背,“對不起,但我真的很重視你,我希望能以最好的面貌對待你,而不是一個幾乎腐爛的模樣。”
“說什麼呢……周老師。你明明一直閃耀得像星星,是我努力跳起來,才能觸碰到的星星。”沈逝水勉強克制住聲音中的顫抖,“我終于可以成為被你認可的真正的男朋友了,對嗎?”
周遙川有些局促而慌亂地拍着他的後背,“是。從現在是,以後也還是。明明……你才是原本高不可攀的星月,能得你青眼有加,我……原本是不敢想的。”
“太好了,周老師。那麼往後,我可以和你經常走在一起,同吃同住同行嗎?”
沈逝水的眼睛裡有星星。
“當然了,哪怕是同睡也理所當然。”周遙川話出口便又愣住,自己下意識的回答似乎有點怪。
“那我不客氣了。”沈逝水忍俊不禁,“如果周老師不許……我,我也不會做什麼的。”
“我想,如果是你的話,我應該可以。”周遙川的視線躲閃了一下,再次正視向沈逝水,“是你的話,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