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長明隻有不到兩個月的壽數了,她不想離開他身邊哪怕片刻,可百年人參這種稀罕物絕非她可以承擔的,她必須去見謝四老爺和謝四夫人,替謝長明跪請二位的諒解。
姮沅這麼想着,就被女使帶着,一瘸一拐地去了某個正廳。
姮沅一介采桑女,連靠近衙門都害怕,平日根本沒有與老爺貴人相處的經驗,所謂的禮數還是向百家打聽求來的,行得自然是不倫不類,理所當然地遭到了謝四夫人的輕嗤。
謝長陵不在,謝四夫人的聲都敢高了幾度,她厭惡地看向姮沅:“你就是那個哄騙我兒離家的狐媚子?我兒躺在床上生死未知,你打扮得這麼鮮亮做什麼?我兒還沒死呢,你就想着勾搭旁的人了?”
姮沅準備的話都來不及說出口就先被謝四夫人當頭喝罵,無數個罪名栽贓了下來,她瞪大眼,趕緊張口解釋:“衣裳是大司馬準備的。”
謝四夫人吃準了她就是有了異心,不肯相信她的解釋:“大司馬日理萬機,怎會替你準備衣裳?不過是吩咐仆從一聲罷了,最後決定穿不穿的還是你,你說你居心為何?”
謝四夫人真是恨死姮沅了。
謝長明在謝家衆多子嗣中,才華并不算出衆,但在家族蔭庇下,過完富足的一生也是不難的,若不是因為姮沅的勾引,他怎會私奔離家,怎會因無錢久病不治,竟到了命不久矣的地步。
盡管大夫說過這還是謝長明胎裡帶出來的病,但霸道的謝四夫人認為隻要留在謝家,由人參鹿茸養着,謝長明必不會病重至此。
因此,就得怪姮沅。
謝四老爺道:“好了,見長明要緊,你何苦跟她吵?我都不知道大司馬為何還要安排我們見她,就該把我們直接帶到長明病榻前。”
他甩了甩袖子,走到姮沅面前,鄙夷地看了她一眼:“若我兒病死了,定教你殉葬。”
大衍早廢除了活人殉葬,但謝家什麼事都能做到。
姮沅并不懷疑謝四老爺的能力和手段,她也沒有心力去辯駁什麼,當她聽到謝長明命不久矣時,早就心生死意,此刻謝四老爺的話倒是全了她的心願:“我願殉死。”
“絕無可能!”謝四夫人道,“活着的時候,你将我兒的壽數糾纏沒了,難道死了你還不肯放過他?我絕不同意!和離,我要你立刻和我兒和離。”
姮沅願殉死,是因為她舍不得謝長明,也覺得虧欠他,可好生生的夫妻怎麼能随便被拆散?姮沅絕不同意。
“我與長明是拜過天地,祭過山神的,我們相約這輩子、下輩子、下下輩子還要做夫妻,我怎麼能背信誓言,與他和離?”
“你還說你不想害他?”謝四夫人怒道,“公中說了,長明已非謝家人,若要公中拿銀子養着他,他必須先認祖歸宗,你不與我兒和離,難道還期盼謝家承認你這個賤婢做謝家的十一夫人嗎?”
姮沅臉色發白。
謝四夫人将已準備好的和離書扔到姮沅面前:“簽。”
姮沅的眼淚滴滴落下,将剛寫的字迹暈成一團團的墨黑,她泣聲道:“我若同長明和離,還能在他身邊照顧他嗎?”
謝四夫人不耐煩了:“我從未見過你這般厚顔無恥之人!”
姮沅哭道:“夫人,我知曉三年前的事惹了你生氣,可如今長明病重,身邊需要人照顧,他看不到我也會憂心我的,這對他身體不好,求你讓我留在他身邊照顧他,之後你們想怎麼責打我,或者叫我殉死,我都沒有二話。”
謝四夫人正要說話,一道溫潤的聲音從外傳向内:“我才片刻不來,叔叔嬸嬸怎麼将小嫂嫂逼到這個地步了。”
謝長陵撩開衣袍,踏進廳内第一步的瞬間,謝四夫人的情緒都被趕進了體内,讪讪地站在那兒,大氣都不敢出,再觀謝四老爺也是如此,明明是個長輩,在謝長陵面前,卻喪眉耷眼,一副唯唯諾諾的模樣。
唯獨姮沅看到他,還把他當救星,急着求他:“大司馬,你可否替我做主,這身衣裳是你替我準備的,你還說好,我才敢穿的,并無旁的什麼意思。”
她哭得面嫩頰粉,像被春水淋過的薄皮多汁的蜜桃,謝長陵欣賞了會兒方才漫不經心地擡眼看向謝四夫人,不等他說什麼,方才還一口咬定姮沅狐媚的謝四夫人立刻改口:“是我誤會了。”
謝長陵慢悠悠開口:“那是不是該道歉呢?”
謝四夫人哽了下,謝四老爺在旁輕咳聲,她隻好不情不願地跟姮沅道歉,姮沅誠惶誠恐不敢受,一隻手按在了她的肩膀上,不容反抗的壓力讓姮沅隻能深受了這一歉。而此刻又有若有若無的藥酒香襲上姮沅的鼻尖,她一怔,那和離書便脫出手
飄到了地上。
謝長陵似有好奇心:“這是什麼。”
謝四夫人忙道:“大司馬,這是族中的規矩,四叔四嬸積蓄不多,實在掏不出銀子。”
謝長陵說了句:“四叔平日少去幾次賭坊,也不至于連這點銀子都拿不出。”
謝四老爺在謝長陵面前被教訓得跟孫子一樣,一聲都不敢吭。
姮沅聽到賭坊二字,便知謝四夫人未曾騙她,他們确實沒有體己,擔負不了謝長明的醫治費用,而謝長陵隻是謝長明的族弟,就連謝四老爺和謝四夫人都不曾開口求他,姮沅身為謝家不承認的兒媳,她也不好開口求謝長陵。
這和離書似乎是非簽不可了。
姮沅心如刀割,隻覺手腕有千斤重,怎麼也擡不起,她弱聲道:“大司馬可否開恩幫夫君……”
未說完話,眼淚便先流了出來,她想說所欠銀兩日後她當牛做馬還給謝長陵,可是她很清楚,便是将她賣了,她這輩子都掙不出那麼多銀子。
這般弱的底氣,她怎麼敢開口。
謝四老爺沉聲道:“趕緊簽了,讓我們帶了長明回去醫治才是正經。”
姮沅忙求謝長陵:“我願簽和離書,隻是大司馬可否能允我随身照顧長明?”
謝長陵撩起眼皮,掃了眼謝四老爺:“十一兄便留在我府上,不必再挪動了。”
謝四老爺目光瞥向姮沅,動了動嘴唇,似要說點什麼,但顧及謝長陵在前,最末隻好化成一聲長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