姮沅在黑暗中摸索着,來回幾趟,将桌椅拖出來,推到了牆下,再依次疊高,最後她自己便踩着桌椅爬上了牆,從上面跳了下來。
落地時,尚未完全好的傷腿再次受到了強烈的沖擊,疼痛浪潮般席卷而來,姮沅咬着牙都忍了下來,她擡眼辨了辨火光處的方向,瘸着腿往鎖春園去了。
她從鎖春園離開前,往正房瞥過一眼,謝長陵已準備安置,不會去看奴仆受罰,她沒必要白跑一趟。
但鎖春園的門也上了鎖,絹燈海燭都被滅了火,整個院子仿佛隐入了夜色中,寂靜得像一座死墳,沒有一點活人的氣息。
姮沅擡起胳膊時還是有些猶豫,但很快就豁出去般,閉眼就捶門。
那些人因她受罰,姮沅不能心安理得地當什麼都不知曉。
阒靜之中響起的捶門聲如驚雷般,讓負責守門的婦人連滾帶爬地起身,一邊罵着捶門之人,一邊又擔心正房的動靜,但讓她肝膽俱裂的是正房很快就飄出了暖黃的燭光。
謝長陵起身了。
婦人惱得打開院門,看到是姮沅站在外,也不敢罵人,怕謝長陵聽到了不痛快,于是一扯姮沅将她拽到正房外,摁着她在簾子處跪下,自個兒小心回話:“大司馬,是奶奶在外頭敲門呢。”
正房内衣料聲窣窣,謝長陵嗯了聲:“她不是被關起來了嗎?怎麼出來的?”
婦人垂了眼:“奴婢不知。”
商陸打起簾子,謝長陵擡步從裡間出來,守門婦人低眉順眼,滿臉謹小慎微,反而是罪魁禍首昂然仰着頭,瞪圓了眼向他望過來,十分不馴的一雙眼,飽含恨意與怒火,卻在與他目光相觸時,收了個幹淨,眼睫快速垂下,謙卑得很。
她道:“民女懇求大司馬放過那些無辜之人,她們都是受民女蒙騙,對下藥之事并不知情,何況下藥并未成功,民女認為她們不該受責罰,大司馬若要罰,便叫民女頂了罰。”
商陸搬來圈椅,謝長陵坐下,道:“她們監察不力,有失職之過,再無留于大司馬府伺候的資格。我若不罰她們,拿什麼以儆效尤?你嗎?你有這般效用?”
他輕嗤聲,點守門婦人:“去把看她的女使喚來。”
姮沅渾身激靈,知道又會有人因她受罰,此刻姮沅才是真的慌了,她不願牽連别人,而謝長陵看上去又是這般鐵石心腸,她撲上去抱住守門婦人的腿,拖賴着不肯讓她走,趁着這時節又向謝長陵求情:“這非女使之過,萬事皆因我頑劣,我願一力承擔。”
守門婦人料不到姮沅這般的小娘子,耍起無賴來也有好大的力,她久久掙脫不開,怕謝長陵逐漸不耐又要尋她的不是,于是惡向膽邊生,想起姮沅走起來瘸拐的一條腿,不客氣地就踩了上去,還用鞋底碾了碾。
姮沅發出慘叫聲,她松了手脫力倒在地上,謝長陵眉尖蹙起,淩然掃過眼,如針砭般,讓守門婦人撲通一聲跪下,急道:“奴婢方才并未用力,隻是不知奶奶那處有腳傷,才誤打誤撞害了奶奶。”
她又給姮沅磕頭,求她諒解。
謝長陵沒心情聽這般蠢笨的辯解之語,給了商陸一個眼神,商陸會意,上前就把守門婦人拖了下去。
姮沅已經從最開始的痛意裡緩過勁來,她道:“我也遭了報應,若你想罰我,我沒有二話,隻求你放過那些女使。”
謝長陵長睫垂下,困惑道:“你為何要替她們求情?她們确實受你牽連,但本質還是因為她們未履行好職責,可若她們履行好了職責,就與你的目的沖突,你為她們求情就是和自己的目的矛盾了,難道接下去,你會為了避免她們被罰,乖乖地待在結蘿院裡?”
姮沅一怔,她竟然有些動搖了,想了想後她道:“大司馬罰得太狠,民女于心不忍。”
若謝長陵隻是罰她們幾個月的月俸,姮沅也不會如此,就如謝長陵所說,她們立場不同,姮沅還不至于大公無私到為了别人放棄自己的目的,但問題就在于謝長陵太狠了。
謝長陵道:“不以規矩無以成方圓,小嫂嫂,我的命很值錢的。”
他用戲谑的口吻說出他的命值錢時,讓當下的場景充滿荒誕感。
謝長陵的命值錢,那些受罰的女使的命加起來都沒有他的值錢,貴人貴人,命貴如此,能将他人視之為草芥。
姮沅眼前出現了一角精緻的袍邊,再擡眼,她身子騰空,已被謝長陵抱了起來,那條傷腿沒有力氣地從謝長陵的臂彎裡垂落下去,姮沅剛要說話,謝長陵道:“其實我不必管你,隻是傷了一條腿,并不影響你伺候我。”
姮沅被他冰冷無情的話堵住了嘴。
謝長陵沉吟了起來:“所以我該不該救你呢?”
姮沅相信,以謝長陵那不把人命當回事的性格,是真有可能對她的腳傷置之不理。
她問:“要如何你才肯救我?”
謝長陵沒回答她,目光往外飄去,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姮沅竟嗅到了空氣中飄浮的些許血腥氣。
謝長陵道:“你很想腳傷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