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七老爺怒氣沖沖地走了過去。
天色昏暗,也不知道謝長陵什麼脾氣,不愛在府裡點燈,謝七老爺隻能靠着女使挑起的宮燈看到他的兒子和堂嫂拉拉扯扯,雙手交握,袖子交疊,親密無間。
那股曾在姮沅身上嗅到的特殊香氣此刻成了警鐘,一下又一下地敲着謝七老爺的心頭。
他看到的謝長陵,不再是天之驕子,家族驕傲,而是意欲砸石沉船的混賬東西。
——這也可見謝長陵的人品,素日頑劣成性,以至于這等大事,親爹都不需要過問,隻憑猜測就直接坐實了他的罪。
姮沅忙掙脫了手,做出低眉順眼的樣子來,心裡卻焦急得很,她并未得到謝長陵的确切答複,是真的擔心他為了好玩,刻意把事情鬧大,将水攪渾。
隻能小聲讨饒:“你答應了的,我陪你做那種事,你得幫着隐瞞。”
眼瞧着謝七老爺步步逼近,姮沅緊張地都想原地亂轉,謝長陵還頗有閑情逸緻地讨價還價:“那隻是不見家父的價格。”
“你真是個無恥之徒。”姮沅咬牙切齒,可也無可奈何,礙于謝七老爺,她連聲音都壓得很低,“你想怎麼樣?”
謝長陵道:“陪我在偏院過一夜。”
姮沅心髒驟停,她把謝七老爺都抛之腦後,擡頭不可置信地看着謝長陵。
謝長陵毫無心理負擔,滿不在乎地道:“又不是第一次了。”
姮沅道:“那次是你逼我的,怎麼能一樣?”
她還要力争,可謝七老爺快走到人前了,謝長陵還是那副樣子,任卿選擇,卻是背後抵着刀逼她選擇。
姮沅沒了辦法,隻好再次低頭:“好。”
謝七老爺已到跟前,狐疑地打量了雙方的神色,總覺得情況不對,謝長陵清風霁月,姮沅卻一臉含恨,這莫不是在逼良為娼?
他嚴厲地看向謝長陵:“回答。”
謝長陵聳了聳肩:“如你所見,閑聊而已。”
謝七老爺才不信他的鬼話:“閑聊需要拉拉扯扯?”
他看向姮沅。
姮沅後悔了,謝長陵開了高價,卻态度散漫,毫無誠信,不僅沒平複謝七老爺的懷疑,還叫人家懷疑更深,矛盾直接指向了她。
姮沅隻能倉促地回答:“我在詢問長明的病情,知道他不好了,情緒有些失控……”
謝長陵插嘴道:“嫂嫂情緒失控,我難免要安慰她一番……”
姮沅努力把話扯回來,不讓它繼續滾向暧昧的邊緣,她面無表情道:“大司馬覺得長明是藥石罔用,轉身就要走,我急了,打算下跪求他。”
合情合理。
就是把他們的關系描述得太清白了,謝長陵不滿地看了眼姮沅,但介于收了好處,隻好勉為其難地附和道:“确實是這樣。”
謝七老爺對謝長陵的品性還是不放心,狐疑道:“當真?”
謝長陵擡了擡眼皮,看着謝七老爺那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的樣子,覺得特别好玩,于是輕笑道:“怎麼,阿父是覺得嫂嫂特别美,即使她身為村婦,沒有教養,靠着皮囊也能入了我的眼?”
好混賬的話。
他怎麼能讓自己的父親對一個年輕的姑娘的外貌評頭論足。
謝七老爺感覺和謝長陵說句話,都能折壽十年,他如躲蛇蠍般将這話躲了過去,道:“沒有就好,你注意些分寸,最近你在朝堂上弄出諸多事端來,大家都想挑你的錯處。”
又一頓,忽地才想起他今日來尋謝長陵的真正目的是皇後的人選,便又道:“你随我來,我有話要與你說。”
謝長陵腳步不動:“若是為了皇後的人選,我不會改變主意。”
謝七老爺身為謝長陵的阿父,叫不動他,也使喚不動他,已經極為丢臉了,卻隻能繼續忍着和他溝通:“為什麼?你平日喜歡看官員的笑話随你看去,但在涉及謝家的利益上你不能這麼任性,你是謝家供奉出來的大司馬,理應為謝家謀取利益的。”
謝長陵冷血地道:“因我不想扶持謝家的哪一房與我争輝,這個理由,阿父滿意嗎?”
謝七老爺怔了怔:“同是謝家的子嗣,何必再區分哪一房。”
謝長陵道:“要區分的。”他半真半假地道,“你兒子樹敵太多了。”
謝七老爺總覺得他在說假話,可當謝長陵不想說真話時,沒有一個人能挖出他的真心話。
他雖是自己的兒子,可那顆心離整個家族還是太遠了。
有外人在,謝七老爺不好多說什麼,暫且回去了。
他走後,謝長陵徹底松弛了下去,伸手懶懶地搭在姮沅的肩,此刻天已經徹底暗了,宮燈退出,姮沅什麼都看不見了,另外四覺便格外敏感。
她能感受到謝長陵的手臂壓過來的溫度和重量,也能嗅到他身上那淡淡的熏香,這幕天席地裡,他借着黑夜的遮掩,肆無忌憚地倚靠着她,臉窩在她的肩上,懶懶的調笑:“嫂嫂,我對你好吧?”
姮沅不接受他的示好:“你要點臉。你都這麼盤剝我了,也算對我好?”
“可我肯給嫂嫂好處啊。”謝長陵笑,“我有個堂妹,自小被當皇後養着,她努力了十幾年,可現在我叫她的竹籃打水一場空了,你猜她現在有沒有趴在床上哭?”
他泛涼的手指準确摸到了姮沅的眼皮處,輕柔地撫弄着,如拂花分柳:“除了床上,我可舍不得弄哭嫂嫂。”
可是他帶給姮沅最大的痛苦就是在床上。
姮沅扭頭想甩掉他的手指:“放開我。”
“放開你做什麼?又要去見十一兄了。”謝長陵道,“嫂嫂的傷還沒好,我陪嫂嫂去。”
說得當真是脈脈含情。
姮沅警惕道:“不用……”
話還沒說完,謝長陵就把姮沅橫打抱了起來。
黑的天,他卻熟練地在小徑幽道裡穿梭,走得穩當,未曾有磕絆。
謝長陵道:“嫂嫂便不好奇我怎有這般好的夜視能力嗎?”
姮沅繃着小臉:“不好奇。”
謝長陵失落地啧了聲。
他抱着姮沅穿過小院,小丫鬟正在廊下打瞌睡,驚醒後猛然站起,看了眼姮沅,欲言又止的模樣。
姮沅望了下室内,想到什麼,扯了扯謝長陵的袖子,謝長陵困惑地站住了腳步,聽她問小丫鬟:“長明是不是醒了?”
謝長陵恍然大悟,原來是怕謝長明知道他們在一處,所以連出聲都不敢,隻好扯一扯袖子。
小丫鬟道:“是,剛醒。”
謝長陵等到這句,便驚喜道:“十一兄醒了。”
不顧姮沅的意願,直接把姮沅抱了進去。
姮沅連擡起臉的勇氣都沒有,任着謝長陵将她抱到椅子上放下,故作善良地替她解釋:“那日十一兄砸碎了杯盞,叫嫂嫂不幸踩傷了腳,不敏于行,隻能假我之手。”
他不僅提醒了謝長明那慘痛的前塵往事,還暗示在謝長明昏睡的時候,把姮沅照顧得很好。
如此,謝長陵隻差沒直接說“十一兄放心昏睡,汝妻吾養之”。
姮沅面紅耳赤,她想解釋,可對着謝長明,她說不出什麼謊言。謝長明是這樣的一個人,讓人覺得對着他說謊就是一種辜
負。
謝長明忽略了謝長陵的挑釁,可以說,他看都沒看謝長陵,隻對姮沅道:“圓……”
姮沅不由起身,謝長陵小題大作起來:“嫂嫂如何能走得?”
便又将她抱了起來,非要親手将她放到謝長明的身邊。
姮沅沒忍住,道:“我隻是傷了腿,不是腿斷了走不了路。這裡沒你什麼事了,還請你出去。”
謝長陵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嫂嫂怎麼還對我這麼無情?”
姮沅差點炸了:“我與你算什麼夫妻,若不是你乘人之危,脅迫于我,我如何會與你有染?”
她是被逼急了才說出這話,此刻真是追悔莫及,她能感受到謝長明落在身上的視線,真是如芒在背。
可是現在的氛圍真的太奇怪了。
謝長明沒有說什麼話,連怪罪她的情緒都沒有,謝長陵卻在不停地挑釁。
他絕不可能是出于占有欲而挑釁,姮沅能感受到,他隻是在為下一場好戲做準備,要麼激怒謝長明,要麼逼瘋她,愛人反目成仇,付出一切後卻竹籃打水一空,他不是最愛看這種戲碼嗎?
阿良與寶珠是,謝家女郎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