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長陵随意地說着話,神色并不為即将要負擔一條人命而感到半分的沉重。
姮沅望着他,看不清他的容顔,卻感受到了龐大的權力從自己的骨頭上重重地碾壓過去的感覺。
原來做蝼蟻是這樣的啊,不平,無力,悲怆。
能随意決定别人生死的感覺肯定很好,于是十七娘哪怕和謝長陵有矛盾,也願意先維護他的利益。
姮沅隻是蝼蟻,她原先不懂,現在她被權力碾壓了,才真的懂了十七娘的想法。
姮沅放棄了掙紮,反而笑了一下。
很平靜的笑容,卻因為收盡悲傷,而有種含蓄的破碎的美,她問謝長陵:“你想讓我以哪種方式去死?”
她不會懷疑謝長陵的信譽,若謝長陵是個言而無信的人,他的遊戲就玩不起來。
她隻想知道,既然她今日注定要死在這兒,究竟怎樣才能讓她的死讨得謝長陵的歡心。
謝長陵沒有立刻回答,大約也是在思考怎麼才能讓她的死亡玩出更多的花樣,姮沅不急,也沒覺得後悔,就這麼雙眼空洞地等着謝長陵的回複。
謝長陵:“跳湖吧。”
謝府有湖,碧綠的圓荷擎起粉嫩嬌豔的花,錦鯉在清澈的湖面下搖頭擺尾地遊來遊去,藍天白雲倒影下來,仿佛魚在天上遊。
作為葬身之地,這裡意外得美,姮沅擡頭看了眼藍天,閉上了眼,跌向湖中。
她早被解了繩索,雙手卻沒有任何的掙紮,整個人悄無聲息地沉入湖底,湖面連個水泡都沒有。
十七娘皺着眉吩咐女使趕緊把船娘叫來準備撈屍,她最愛荷花,姮沅葬身此處,會染臭她心愛的荷花。
十七娘正吩咐着,忽然眼前掠過一道黑影,緊接着就是毫不猶豫的落水聲,她生了氣,不知道怎麼回事今天一個兩個的都跟她的荷花過不去,卻聽女使震驚道:“大司馬入水了!”
湖面靜悄悄,不見人影,唯有漣漪圈圈泛起,十七娘倒吸一口氣。
她素來知道這個堂兄很瘋,可是瘋成這樣也是難能一見。随随便便就跳了湖,不曾思考是否自己能浮上來,也懶得理會他若出事時局會如何洪水滔天。
最重要的是,十七娘會不會因此受到連累。
十七娘急道:“船娘呢?”
她急得要命時,嘩啦出水聲作響,是謝長陵抱着姮沅浮了上來。
十七娘滿頭霧水的同時是真生氣了,她不關心謝長陵究竟在發什麼瘋,明明是他讓人跳湖自己又緊跟着跳下去救人,十七娘隻可憐自己的心髒就在方才短短的幾瞬,就要被謝長陵吓出病來。
“堂兄究竟要做什麼?”十七娘開口,是抱怨和指責的語氣。
謝長陵沒回答她,他并不覺得十七娘的問題值得他回答,他隻是把嗆了水昏迷過去的姮沅抱到岸上放着,對急匆匆跑來的
船娘:“救活她。”
船娘顧不得問什麼,趕緊救人。
謝長陵把姮沅留給船娘,沒有再看姮沅一眼,擡步就走,十七娘真看不出他有多麼在乎姮沅的死活,她揣摩不出他的意思,隻能開口詢問:“堂兄究竟是什麼意思?”
謝長陵道:“把她帶到我那兒去。”
十七娘更看不明白了:“大司馬的意思是要繼續收留自己的堂嫂?”
她不想被發瘋的謝長陵的連累,咬着重音,點出了雙方之間的不倫關系。
謝長陵嗤笑:“隻是一個女人而已。”
他不以為然。
對于别人來說,姮沅或許很危險,但對謝長陵來說,她就真的隻是個女人而已。
隻有弱者才會戰戰兢兢地活在規則内,而謝長陵素來以踐踏規則為樂。
*
姮沅吐出了嗆進口鼻的湖水,身上就緩過了些,她微微睜開眼皮,陽光晃得刺眼,姮沅閉上了,心裡還有點疑惑,陰曹地府裡也能見到陽光?
耳畔的人聲逐漸清晰了起來,尤其是十七娘的聲音,尖銳地刺着姮沅的神經,讓她難以心安理得地昏睡過去,努力地撐着逐漸沉重的眼皮,目光掃了過去。
那些看得到的人都有影子。
她沒死,還活着。
她怎麼會沒死呢?是誰救了她?
姮沅幾乎沒有困惑,就馬上反應過來,是謝長陵啊,除了謝長陵,誰還敢救她。
可他為何突然改了主意,救她上岸?
大約又是想玩什麼遊戲了。
姮沅這麼想着,她的體力再也支撐不住了,馬上陷入了昏迷中。
十七娘被迫接手了謝長陵任性丢過來的爛攤子,已經應對得心力交瘁,看到姮沅緩過氣來,忙要将她抛開手,吩咐人把她送到大司馬府。
于是姮沅再次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結蘿院,昏黃燈影跳躍在帷帳上,腳步聲清淺,她不明所以,略微翻了個身,鬧出的動靜就驚動了在外守着的女使,三兩步到床邊,關切地喚她:“娘子。”
“竈上滾着粥,溫着藥,娘子既醒來,奴婢便吩咐人送進來了。大夫來把過脈,娘子身上無礙,隻是要祛寒,仔細着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