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的年齡是?”
簡單的問題,并不帶尖帶刺。
“十六。”
“束發,尚未弱冠。”
柳如煙輕輕地呢喃,随即暧昧地說道:“那公子可要稱呼奴家為姐姐了。”
“束發之年,來到這等煙花之地,家裡人未曾說過嗎?”
蕭瑾這時開始謹慎起來,凡是提到“家”的話題,她務必要謹慎地去思考。
“未曾。”
“我隻是京城小商人之子罷了,家裡人皆是從事小買賣,為養活生計繁忙而無暇顧及。”
“況且,和姑娘的事情,是我心底的秘密。未曾告知于他人。”
柳如煙失笑,倒是和她猜的大差不差。
年歲不長,情窦初開。
或許是個幹淨的人,連女子的手都不敢觸碰,一逗就耳朵紅。
商賈之子麼,這倒是能解釋她為何有小錢能買饴糖糕點了。
倘若她是貧寒人家出身,卻仍不顧及自身家境逞強地給她送甜食,反而會惹她不喜。
柳如煙思考的時刻,蕭瑾試探着再去問她,
“姑娘的姓氏是?”
“問女孩子姓氏前,公子是不是先該‘自報家門’?”
蕭瑾愣住了,不知該如何回複。
說姓蕭?可她已經說出了自己的年齡。
束發之年,隻在夜晚有時間,習過武,姓蕭,
幾乎明說她是鎮北王府的蕭瑾了。
她倒也不怕身份暴露,但是她又莫名地惴惴不安。
她在擔憂什麼?
怕權力,金錢,地位,恩威并施,情不得已,污濁了這段僅靠饴糖糕點連接的純白如雪的甜膩?
蕭瑾知道,自己遲早要說,說明白自己的一切。
隻是,可能不是現在。
她需要一個身份,掩蓋自己的真實。
蕭瑾不語,隻是一味背誦百家姓。
忽然,她腦海裡浮現出久遠的畫面。
模糊地像是遠古的畫卷,努力去看清,卻朦胧地像是幻夢,竭盡全力也隻得摸得到記憶碎片。
大漠,洞窟,碎石,鮮血,日夜,小女孩,朱砂痣。
“我姓陸。”
"我姓陸。"鬼使神差地,蕭瑾聽見自己說。
柳如煙的指尖蓦地一僵,瞳孔不可覺察地顫了顫。
“你.....”柳如煙朱唇微啟,似是想要說什麼,随即卻突然噤聲。
她垂眸掩住眼底翻湧的暗潮,朱唇再度輕啟時聲線仍似蜜糖:“好姓氏。”
“奴家姓柳。”
燭火忽然爆了個燈花,映得柳如煙眸中水色潋滟。
“楊柳的柳?”蕭瑾好奇地追問,像個得了糖塊便貪心的孩童。
柳如煙輕笑一聲,伸出玉雕般的手指,蘸着窗台融化的雪積水,在窗棂上一筆一畫寫下她的姓氏:“是寒江孤舟,獨釣殘雪的柳。”水痕蜿蜒成字,漸漸地暈開,像一滴化開的淚,在月色下泛着泠泠幽光。
蕭瑾怔怔望着那字,忽覺胸口發悶。她見過父親筆下的柳字,是“春風拂檻露華濃”的婀娜,卻不曾想有人能把柳寫出這般孤絕的意味。
“柳,”蕭瑾呢喃,“春深時節,看着柔弱,卻最是堅韌。”
“極好的姓氏。”
柳如煙怔忡片刻,随即輕輕一笑,宛如春花爛漫,笑靥如花。
“你是第一個說我像春柳的人。”
柳如煙輕輕說着,她的睫毛不自覺地顫了顫,像是被夜風驚擾的蝶翼,遮掩住眼底一閃而過的柔軟。
曾幾何時,旁人提起她的姓氏,隻會聯想到“風塵”、“浮萍”,或是“命如飄絮”。可眼前這個少年,卻說她像春柳——溫柔卻堅韌,能在風雨裡紮根生長。
即使想到有可能并非是出自本心,而是向她搖尾巴刻意的讨好,她也稍稍地開心了一下。
至少她表現地讨人喜歡,純情地可愛。
“越來越好奇你的模樣了。”
好奇那一身黑衣之下,究竟是如何清純乖巧的模樣。
想看那雙舀了一池子星光般亮亮的眸子,驚慌失措,戰戰兢兢地顫抖。
柳如煙有絕對的把握,隻要她願意,一定能把這人身下的秘密扒的一幹二淨。
一點點撕開她的僞裝,如同梅花糕那般,咬破光鮮亮麗的外表,露出誘人鮮紅的内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