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就夠了,公子還是請回吧。夜深露重。”
蕭瑾也明白,過度的示好也會給對方帶來壓力,找到讓彼此舒适的界限,控制好合适的距離。
她點點頭,随即輕快地離去。
柳如煙凝視着她露出的雪白中衣,看到蕭瑾化作暗淡的一點,關上了窗。
“青絮,”柳如煙屏倚在窗邊,喚了一聲,指尖輕輕敲擊着案幾,發出清脆的聲響。
"姑娘,您找我?"屏風後出來個伶俐的丫頭福了福身,怯怯的眼中帶着幾分好奇。
“今晚,在門口攬客的可是紅袖姐姐?”柳如煙慵懶地摩挲着桌上茶具,似是不經意地問。
青絮點點頭:"正是。紅袖姐姐穿了一身紅羅裙,在門口站了整日呢。"
“姑娘問這個是?”
柳如煙眸中閃過一絲興味,連語氣都帶上喜悅的情緒"去請她過來,就說我有事相詢。"
青絮領命退下,不多時,一位身着豔麗紅裙的女子款款而來。她眉眼如畫,唇若點朱,舉手投足間盡是風韻。
正是在醉歌樓門口搭讪蕭瑾的女子。
"如煙妹妹找我?"紅袖笑吟吟地問道,聲音如黃莺出谷,她自然地貼在柳如煙身邊,染着朱蔻的指尖想點點柳如煙的唇。
柳如煙笑吟吟地躲開,親自斟了杯茶遞過去:"姐姐今日可曾見過一位公子?約莫十六七歲,"她的言語中染上不自覺的笑意,“傻傻的,不善和女子相處。”
紅袖聽到前面幾句還在思考,聽到後面一句想都沒想就“啪”的拍案而起,也不顧扯到羅裙,大喊一聲,“就是那小混賬!”
青絮被紅袖忽然的氣勢吓到了,連忙躲在柳如煙身邊,怯懦地拽柳如煙的衣角,紅袖不知從哪拿出一片手帕,一把鼻涕一把淚:“姐姐我今日本來就被鸨母她老人家趕鴨子上架,在門口攬了一天的客,臉都笑僵了,”她幹咳一聲,暗示地看青絮一眼,青絮忙遞上茶盞,紅袖仰頭灌盡,抹着嘴角繼續道:"老娘看他長得俊才給他個好臉色,本來就是老鸨她盯着我,我不得給她做做樣子裝幹活嘛,本來就對他沒意思,不過扯了下他袖子,我是就臨場表演裝一下幹活,他倒好,裝什麼裝!"
明明喝下的是茶水,紅袖一陣輸出地像是飲了烈酒,
“好家夥,直接亮出來一塊玄鐵令牌,吓得老娘差點崴了金縷鞋!那“禁軍”兩個字真顯眼呀,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還故作冷漠,”正說着,紅袖捏起手中的帕子,扭着腰肢去學蕭瑾冷臉的模樣,連她微蹙的眉峰和緊繃的下颌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她故意掐着嗓子複刻蕭瑾冷冰冰的語調,闆着臉道:"'退下,别...别讓你的人碰我'"
話還沒說完,紅袖自己便先破了功,"噗嗤"一聲笑出來,帕子甩得飛起,拽過一旁被紅袖這不同尋常的樣子吓到的青絮,摟着她的肩,撲在她懷裡忍不住地大笑。
”姑娘,救青絮....”青絮怕的眼淚都出來了,也不敢動,像一隻受驚的雀,可憐兮兮地看着柳如煙。
柳如煙原本隻是抿唇輕笑,可當看到紅袖誇張地捂着胸口,埋在青絮懷裡做出一副被"禁軍令牌"吓到的模樣時,她也忍不住笑出了聲,眼角微微彎起,朱砂痣被燭光映得愈發鮮豔,素日裡總是含着三分疏離的眸子,漾滿了真切的笑意。
紅袖笑出了淚花,從青絮懷裡起來,不知又從哪拿出來一片手帕,抹了抹眼角的淚,“好妹妹,你給姐姐評評理,姐姐本來攬了一天客夠命苦了,還要被一個小混賬擺架子,好一個熱臉貼冷屁股,鸨母還責怪姐姐沒收成,姐姐我真的是欲哭無淚!”
邊說邊抱着青絮手臂撒嬌,拍着青絮大腿訴苦,青絮一副命苦的樣子,被揩油就被揩油吧。
“姐姐消消氣,”柳如煙說道,聲音還帶着未散的笑意,"再笑下去,怕是要把妝都笑花了。"
“哼,哭花就哭花,反正畫着也攬不到客,還要被甩臉色。”
柳如煙失笑,撫了撫紅袖的薄背。
紅袖享受地眯起了眼。
“姐姐,那小....混賬,是什麼樣子?”柳如煙問道,聲音中帶一絲她都沒察覺到的顫抖。
本來想說小公子的,但看紅袖現在這副對那人咬牙切齒是樣子,還是先順了紅袖的意吧,不然再笑下去她的妝也怕是要哭花了。
紅袖頓時正了形,狐媚的眸子裡閃着光,
“要說那小混賬啊——"她突然壓低聲音,"粗布衣裳裹得嚴實,一看就窮小子一個,可那張臉..."手指在空氣裡虛虛一勾,"啧啧,那臉蛋,那鼻梁,那唇瓣,比咱們樓裡最紅的清倌還俊十分不止!"
柳如煙指尖一頓,茶盞裡的清麗倒影微微晃動。
"尤其是那雙眼睛,"紅袖突然湊近,染着朱蔻的指甲在燭光下劃出豔色,"黑得跟墨玉似的,偏生看人時像含着汪泉水,又像舀了一池子星光那般澄澈,那眼尾偏生還帶一抹薄紅,和醉酒了似的,紅的和勝春開的熱烈的桃花沒有兩樣。"她又學着蕭瑾冷臉的模樣闆起臉,"我不過湊近些,他睫毛顫得撲簌簌的,跟受驚的雀兒似的——"
紅袖忽地低聲,“"其實最絕的是他躲閃時,衣領裡晃過了一截白玉似的頸子,那白的呀,女子都怕是為之遜色。"紅袖叭叭說着,卻故作正經,語氣沉穩:
“姐姐雖不喜他那副逛青樓還裝正經的樣子,但那張臉蛋,确是俊的沒話說,看着挺幹淨。”
“但還是沒我家青絮好看,我家青絮妹妹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寶寶,妹妹,嘴一個~”
青絮推開她的臉,紅袖又開始擺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
“不過那家夥看起來确實是不太聰明,如煙妹妹可曾見過有公子逛青樓還拿串糖葫蘆的?”
“糖葫蘆?”窗外梅枝忽地輕響,恰似柳如煙忽然亂了一拍的心跳。
“對呀,”紅袖不在意地提到,“城南老丈那家,眼光還挺好,一買就買到好吃的了,真是便宜他了,不過他為什麼拿糖葫蘆過來?送給心儀的青樓女子禮物,大部分都會選擇胭脂水粉、金銀首飾一類吧。送糖葫蘆實屬不多見。懷裡好像還抱着兩三個油紙包?活像給青樓進貨的送貨郎。”
“要不是他個子還算高挑,姐姐我還真以為是小屁孩偷跑出來玩啦,”
“隻可惜姐姐我的陪笑.....”
紅袖忽地變得憂郁,一把捏過青絮帶着嬰兒肥的臉蛋,“以後,姐姐我保證隻對青絮妹妹一個人笑。”
眼神深情,語氣深情,表情深情。
青絮的表情更命苦了,雙眼無神,任你處置的模樣。
柳如煙指尖輕輕摩挲着茶盞邊緣,眸中映着搖曳的燭火,思緒卻随着紅袖的描述飄遠。
糖葫蘆,油紙包。果然是她不錯。
——"比樓裡最紅的清倌還俊三分"。
——"黑得跟墨玉似的眼睛,看人時像含着汪泉水"。
——"衣領裡晃過一截白玉似的頸子"。
就憑言語描述,也能描繪出一副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形象。那本人,又該好看到何種程度。
連隻喜歡女子,對男人沒興趣的紅袖都說他長得還可以。
她又想起蕭瑾每夜翻牆而來時,總是低垂着頭,刻意避開燭火明亮處,仿佛要将自己藏在陰影裡。偶爾被她逗得狠了,才會慌亂擡眼,那雙眸子在暗處微微發亮,宛如銀河在她的眸中,卻轉瞬即逝,讓她來不及細看。
原來……竟是這般模樣麼?
既然長得這般俊美,為何又不肯顯露給心喜的女子看呢?
柳如煙無意識地撫上自己的唇角,那裡似乎還殘留着蕭瑾送的桂花饴糖的甜香。她忽然覺得有些好笑——自己這幾日竟被一個連真容都未看清的少年攪亂了心緒,這不是柳如煙,這不是青樓花魁,這更不是她該有的情感。
可她為什麼,還是忍不住地去想她。
柳如煙忽地想起,紅袖口中那位少年拿出禁軍令牌亮明身份的描述。
十六歲,容貌俊美,禁軍,
以及,那人不經意露出的雪白中衣,柳如煙眸底閃過一絲亮色,
那中衣一看便是上等料子,在燭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澤,那分明是貢品級的冰蠶絲,尋常商賈連見都未曾見過,甚至其上隐約可見暗繡的麒麟紋——針腳細密,隻得唯有禦用繡娘才能完成。這一系列名門貴族的标志,怎又可能出現在自稱是小商賈之子的她身上?
十六歲,容貌俊美,禁軍,家世顯赫。
抽絲剝繭,燈謎已經快要解開了。
最值得享受的,不正是燈謎抽絲剝繭破解的過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