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兒,這是你‘弟弟’。"
随後拍了拍蕭瑾,蕭瑾瘦削的小身子下意識害怕地顫了顫,
“阿瑾,這是你姐姐。”
語氣中帶着不容置疑。
蕭瑾盯着她,許久未動。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又慢慢化成水珠,像是無聲的淚。
蕭玉在一個十歲的孩子眼裡看到了被迫和無所适從的悲傷。
蕭玉靜靜站着,沒有催促,也沒有繼續親近。她隻是看着她,目光平靜,卻又仿佛透過她,看到了她的内裡——孤獨,被命運推着前行,被迫的去适應,進而無所适從,情不得己。
她伸手想碰她的臉,想把她眸中的悲傷抹去,她卻猛地後退一步,後背抵上梁柱,眼神慌亂又倔強。
"别怕。"她收回手,從袖中摸出一包今早母親給的零嘴——松子糖,裹着甜甜的糖霜和脆脆的松子,她一直沒舍得吃,
"給你。"
她的小手拉住她的小手,遞了過去,
蕭瑾盯着糖,又擡頭看她,漆黑的眸子裡映出她的影子。
蕭瑾擡頭看了看父親,父親朝她點點頭,示意允許,她才慢慢伸手接過,指尖冰涼,觸到她掌心時微微一顫。
蕭瑾張了張小嘴,含了糖進去,和小狗崽啃骨頭肉一樣,小心地嘗。
軟軟糯糯的不像是弟弟,更像是妹妹一般。
現在想來,那會阿瑾應該是很喜歡吃糖的,她喜歡甜食,喜歡糖果,更喜歡甜蜜。
但是那會,她卻要裝出來不喜的樣子,表示她不喜歡甜食,不喜歡糖的味道,不喜歡...甜蜜。
可能是因為,因為父親在盯着她,她不能顯露出自己喜歡糖果。
在大家的刻闆印象裡,男孩不能喜歡糖,甜食是女孩喜歡的東西。
蕭玉卻不這麼覺得,任何人喜歡什麼都是自己的自由,不應該被任何刻闆印象束縛。
至少,她是堅持這麼做的。
女孩也可以揮舞刀槍,男孩也可以縫紉女工。
蕭瑾吃着糖,張了張小嘴,
“......阿姐。"
和她一模一樣的瞳眸水潤潤地盯着她。
聲音很輕,帶着幾分生硬,含着糖甚至有些口齒不清,卻莫名讓她心頭一顫。
她沒想到她會這樣乖,因為一顆糖就這樣幹脆地認下她。
明明前一瞬還滿身防備,卻在聽到"姐姐"二字時,收斂了所有鋒芒,像個尋常人家的“弟弟”一般,低低喚她。
雪越下越大,蕭瑾的肩頭已落了一層白。蕭玉沉默片刻,忽然擡手,拂去她發間的雪。
"冷嗎?"她問。
蕭瑾怔了怔,随即搖頭,可指尖卻無意識地蜷了蜷,像是想抓住什麼,又克制着松開。
蕭玉沒再多言,隻是解下自己的狐裘,披在她肩上。
"以後,我護着你。"
她聲音很輕,卻字字清晰。
蕭瑾擡眸看她,眼底的防備終于一點點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依賴。
——那是她們第一次知道,原來這世上還有一個人,和自己流着同樣的血,有着同樣的面容。
也是從那一刻起,她們決定要保護好彼此,無論付出什麼代價。
................
回憶戛然而止。
蕭玉閉了閉眼,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腕間的玉镯。
——如今,她們都長大了。
蕭瑾不再是那個警惕的幼獸,她變得溫和待人,她也學會了将情緒藏得滴水不漏,不再向他人展示自己的友好。
但有些東西,終究和當年那包化在手心的松子糖一樣——甜過,也黏過,最後隻剩一抹難以言說的怅然。
夜風拂過,蕭玉輕輕歎了口氣,轉她緊了緊身上的裘衣,轉身離去。月光下,她的背影孤清如舊,唯有袖中的手,微微攥緊,而後又緩緩松開。
-----------
蕭玉房間内。
窗外梅花開的正盛,正自由,正熱烈。
窗内燭火搖曳,散出微微的光。
蕭玉端坐案前,研好墨,素手執筆,墨色在宣紙上緩緩暈開。
她垂眸,字迹清隽如她的人,極為漂亮的正楷,一筆一劃,工整而克制——
「父親大人膝下:
見字如晤。
阿瑾近日一切安好,依舊勤勉修習,晨起習武,夜讀兵書,未敢懈怠。府中諸事亦井然,不煩父親挂心。
至于行蹤——」
筆尖微微一頓,墨迹在紙上凝了一瞬。,凝結出濃厚的墨色一點。
她想起了蕭瑾這兩日的晚歸,和她身上的胭脂,
隻是閉了閉眼,複又落筆:
「阿瑾偶爾外出,不過尋常訪友,或至城中書肆尋些古籍,并無異常。兒亦時常提點,望他謹言慎行,莫負父親期望。」
寫至此處,她指尖微緊,筆鋒卻依舊平穩,不見半分猶疑。
「父親遠在邊關,保重身體為要。家中諸事,兒自當盡心,必不使父親憂心。
伏惟珍重。
兒蕭玉謹上」
最後一筆收鋒,她擱下筆,靜靜注視着信箋。燭火将她的影子投在牆上,孤高清冷,如她這個人一般,永遠端正,永遠克制。
她猶豫了一分,随即輕輕吹幹墨迹,将信箋折好,裝入信封。
火漆落下,指尖觸及融化微燙的蠟油,隻覺得指尖微痛,正稱她心尖頭上那隐痛鮮明。
印上蕭府的家徽,标志來途的正當——
家徽一隻踏雪飛鷹,銳目利爪,象征着蕭氏一族的鐵血與忠誠。
它在燭光下顯得格外清晰,搖曳的火焰在蕭玉黑曜石版的眸中映出動搖的顔色。
蕭玉凝視那印記片刻,終是喚來陰影處的暗衛。
"送去邊關。"她聲音淡淡,"加急。"
暗衛接過信,猶豫一瞬,低聲道:"大小姐,您......"
蕭玉擡眸。
眸中閃過幾分冷冽刺骨的威脅。
暗衛立刻噤聲,低頭退下。
屋内重歸寂靜。蕭玉獨自坐在案前,燭火映着她的側臉,一半明,一半暗。
她的抉擇也如煙火一般,左右飄搖,旋轉不定。
許久,她極輕地歎了口氣,指尖撫過案上未收的筆墨,低喃一句——
“阿瑾…… ”
她無聲地呢喃,眼底閃過一絲複雜情緒。
——她終究,還是護短了。
——若父親知曉她隐瞞……
——若蕭瑾因此惹出禍端……
——她這個姐姐,又該如何自處?
可最終,她隻是輕輕拂袖,合上了窗。
“罷了。 ”
燭火吹滅,合上軒窗,夜風被隔絕在外,熄滅的燭火,連同她那一瞬的動搖,
一同封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