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室加觀摩室,兩個房間,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陸回舟鎮定依舊。
他的手腕很穩,指尖卻靈敏如活物,憑借經驗,也憑借對剛才監控畫面的記憶,迅速而輕柔地摸往剛才取腎結紮的動脈血管。
那裡是出血嫌疑最大的地方。
一秒鐘後,陸回舟動作微頓:“動脈鉗。”
他聲音冷靜沉緩,但器械護士還是有些激動,将已握在手中的動脈止血鉗飛快遞出去。
衆人屏住呼吸。
幾乎是眨眼間,周從雲出聲:“止住了!!”
他一直在配合吸收出血,最先感受到血流的停滞。
臭小子。石峥嵘大松了一口氣。
為患者,也為蘇煜——剛才不知道他為什麼不上台,還以為他手真不行,白揣了一肚子擔心。
程覃也松了一口氣,加快了自己手上的動作。
血止住了是好事,但經此一役,病人狀态必然極差,等會兒的移植還有一場硬仗要打,他必須追趕時間。
這一點,觀摩室的年輕醫生們很快也想到了。
他們剛松的那口氣又不由提起來。
“蘇哥在做什麼?”緊張凝重的氣氛中,忽然有人問。
用止血鉗暫時止住血,陸回舟在周從雲配合下,重新結紮好破裂的動脈血管,但做完這些,他并沒有停下,而是将細長的手指,探進患者雙腎上級内側的位置。
“還有别的出血點?”一個實習醫生疑惑。
“書是怎麼學的?”邱江河難忍,回頭陰沉看那人一眼。
他一向陰沉嚴苛,實習生被他劈頭一問,緊張得腦子空白,身體緊繃,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在找嗜鉻細胞瘤。”還是石峥嵘解釋。
嗜鉻細胞瘤?年輕醫生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漸漸反應過來。
嗜鉻細胞瘤,一種罕見的神經内分泌瘤,多發生在腎上腺髓質,會持續或間斷釋放兒茶酚胺,導緻病患血壓升高。
剛才他們隻顧着緊張止血的問題,竟把出血的源頭——高血壓給忘了。
“可是,病人術前影像,并沒有提示腎上腺腫瘤,術前也沒有明顯高血壓。”很快又有人困惑出聲。
“靜息型!”邱江河語氣越發不耐。
“邱主任說得對。”邱江河越暴躁,石峥嵘越耐心,“可能是靜息型嗜鉻細胞瘤,這種瘤體平時很安分,特定情況才引發兒茶酚胺釋放,手術應激,就是特定情況的一種。”
“另外,腫瘤如果不大,又長在腎上腺外,比如腎上腺周圍或腹膜後腔,影像上的确可能反映不出。你們作為手術醫生,要記住影像隻是輔助,不能反被束縛住頭腦。”
原來如此。
衆人受教,紛紛點頭,邱江河卻一聲冷哼:“現在最重要的是保病人狀态、把腎放回去,他這會兒探查,是節外生枝、主次不分。”
“雖然是靜息型,已經因為手術應激,随時可能再爆發,邱主任是想讓患者的血壓再坐一回飛機?”石峥嵘皮笑肉不笑。
“沒有影像輔助,找到它要多久?就算找到了,沒提前控血壓,怎麼切?術中血壓波動,石主任能保證患者不來第二次大出血?”邱江河面目陰沉。
兩大主任鬥法,已在撕破臉的邊緣,學生們一個個鹌鹑一樣,縮着脖子不敢出聲,隻有一個,愣愣仰頭看向屏幕——
“好,好像已經找到了……”
*
陸回舟的确已經找到了。
在他那個“過時”年代,手術大多還用開放式,腎上腺位置深,不容易觀察,要靠手摸,靠手感知。
摸多了,陸回舟的手,可以在他腦海中自如建模。
此刻,他已經排查完腎上腺,在患者左側腎上腺周圍神經叢摸到微硬的腫物。
腎不在,倒省去很多遊離功夫,陸回舟快速暴露出術野,看了眼麻醉醫生:“盯住血壓。”
麻醉醫生心領神會,咬牙點頭。
今天真是要了他的命。
可是,不主動出手,就要被動挨打。
被刺激的嗜鉻細胞瘤已經成為一顆地雷,如果置之不理,把離體腎放回來的時候,說不定就是它再次爆發的時候,到那時顧此失彼,後果不堪設想。
麻醉醫生下了狠心,集中全部精神,死死盯着血壓線,随時準備給藥。
陸回舟做好交代,不再分心,集中精力在術野。
這裡不但位置隐蔽,還有很多神經、血管出入,解剖結構複雜,而且及其脆弱,遊離腫瘤的過程,必須小心輕柔。
但這不是最麻煩的。
最麻煩的是暴露之後,對嗜鉻細胞瘤這顆“地雷”的操作:稍有不慎,就可能刺激它再次釋放兒茶酚胺,讓患者血壓飙升。
除了麻醉中無知無覺的患者,每個人的心都高高懸起,就是邱江河,也再不發一言,緊緊盯着屏幕中那雙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