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風聲已歇。
地上是積蓄的雨水,杜相禮跪在上面,雙膝處已被染濕。
他在許多富貴人家呆過,明面上雖是府醫,但很多時候,在那些貴人眼中,他同下人也無甚區别。
杜相禮第一次見沈送雪,她一襲紅衣搖搖晃晃被下人撫進來。
嘴上說着自己頭痛,一把脈卻什麼事都沒有。
一擡眼便對上她那雙閃着精光的眸。
沈送雪直給他使眼色,鬼使神差的,他便也跟着撒了謊。
後來才知,她裝病是為了逃學。
或許覺得自己是個好人,從那以後,每每躲懶,她便會到醫舍來,連病都不裝了。
沈家别的人,或多或少都有架子,對下人皆是冷冷淡淡的。
沈送雪卻不同,她總喜歡和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腦子裡一堆新奇想法。
自從妻子過世後,杜相禮心如槁木,生活中除了藥草便是兩個幼子。
沈送雪的出現,如一汪清泉,解救了幹涸的他,叮叮當當便流進他心中。
"少爺,四姑娘。"
"我從未欺騙過送雪,對她的真心也日月可鑒。”
“相禮隻求能與她長廂厮守,哪怕當牛做馬都願意。"
他一段話說得铿锵,随即又将頭重重磕在地上,隻為向衆人證明他的真心。
沈送雪看他這樣,也急忙跪下。
"杜大哥的所有事情我都一清二楚,選擇他也是我心甘情願,堂兄、姐姐求你們不要為難他。"
"我什麼都不怕,隻願少爺姑娘能成全。"杜相禮又說。
"求姐姐成全。"
兩人你一句我一句,話中皆是情深意重,沈聽荷氣得胸口不斷起伏,幾欲開口,卻啞着嗓子說不出一句話。
"你們兩個這樣,不就是在逼迫四妹妹幫你們保守秘密嗎。"
沈将行也被他們這樣搞得有些火氣,語氣重了些。
"我從小都是跟在姐姐後面長大的,方才質疑姐姐,是我糊塗。"
"可我不願受人擺布,等着嫁一個他們精挑細選,自認為的好人家。"
"我隻想能夠選擇自己心愛之人,隻想要自由..."
又是自由,沈送雪一番話,不由讓她想起那夜在冬苑門前,二姐說的那些。
她沒再聽沈送雪說下去,轉身便走,沈聽荷覺得自己又氣又難過。
氣妹妹誤會自己、氣妹妹所選非人,可心底那股莫名的難過。
卻又說不清,道不明。
沈将行看着沈聽荷背脊微屈着,腳步踉跄離開,想了想終是沒跟上去。
"别再讓其他人發現了。"
沈将行對兩人叮囑完,便轉身離開找貓去了。
後頭的日子裡,府中靜悄悄的。
沈聽荷瞞下了這件事,稱病悶在房中好幾日。
沈送雪想道歉,來了幾趟都被荔月擋了回去。
其他人隻知她與沈送雪鬧了矛盾,卻不知其中究竟為何。
"我家姑娘睡了,五姑娘先回去吧。"
荔月再一次找借口打發門前之人。
沈送雪欲言又止,見院門關得嚴實,最後隻能留下帶來的東西,一步三回頭的離開。
"這是醉春樓的糕點,勞煩荔月幫我轉交給姐姐。"
荔月端着糕點進屋時,沈聽荷與沈将行正一左一右坐在紅木方桌邊逗貓。
她這幾日連院門都不踏出去,沈将行隻能偷偷帶着錦毛來找她。
見荔月将糕點放在桌上,沈聽荷隻看了眼便移開了視線,什麼也沒說。
錦毛在她腳邊不停打滾,仿佛在訴說着這些日子對她的思念。
沈聽荷低着頭,隻專心逗貓,旁的一句都沒有。
荔月伸手碰了碰沈将行,想讓他說幾句。
沈将行躊躇半晌,在心底将草稿打了一遍又一遍,覺得準備的說辭很完美了。
"閉嘴。"
剛一張口,音節都沒發出一個,沈聽荷便打斷了他。
荔月和沈将行對視一眼,又隻得乖乖在一旁裝鹌鹑。
荔月雖然替沈聽荷生氣,但到底還是希望她們姐妹倆和好的。
至于沈将行,其實那些事之于他都是無關緊要的。
他會在沈家待多久都是個未知數。
可或許是相處久了,他習慣看着沈聽荷每日都笑呵呵的。
他覺得她那樣好看,所以他想讓沈聽荷開心。
因為怕被其他人看到,整個下午錦毛都隻能呆在屋裡。
它上蹿下跳,打碎了好幾個茶盞花瓶,沈将行看着心疼不已,那些東西一看就很貴。
沈聽荷追在它身後鬧了半天也很累。
趁錦毛被窗外飛過的蝴蝶吸引注意力時,一把将它按住緊緊抱在懷中。
一人一貓就這麼坐在太師椅上休息。
此時日光正好,透過雕花窗照進來,被割裂出小片小片的光影。
沈聽荷抱着貓,眉眼低垂,一下一下撫摸着它的毛。
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意,融化在日光中,十分歲月靜好。
見她心情好些,沈将行才坐到窗邊。
他也閑适地靠着椅背,目光卻一瞬不錯的看着對面之人。
沈聽荷感受到他的目光,都晾了他半天還一直在看。
最後才無奈開口。
"你想說什麼直說便是。"
見她終于開口與自己說話,沈将行答。
"我隻很好奇,你都不擡頭看我一眼,便知道我有話要說。"
他一本正經道。
沈将行回答出乎意料,沈聽荷本以為他是要說些話來教育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