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隔着帏帽,沈将淮在觀察他,他也在觀察沈将淮。
隻見方才還漲紅臉的沈将淮,現下一點點褪去血色,唯有那被咬住的唇還有色彩。
自己心中所想,被人一五一十的說出來,一直自诩清流的讀書人卻滿腹利益算計,讓他頓覺難堪。
這些确實是他沒有直接去找沈老夫人的原因,他本想點到為止,卻不料沈将行直接明晃晃地攤開。
"我也不貪心,國公府的爵位、察舉、蔭官我都不會要。"
見沈将淮還沉浸在自己文人外衣被扒去的窘迫中,沈将行又繼而利誘。
"我隻借這沈氏身份,參加三年後的科考。”“
成了,沈氏便隻當多了個兒子,敗了,這些還是你們兄弟二人的。"
"科考?"
沈将淮嗤笑一聲,輕蔑地上下打量了沈将行幾眼,眼神中仿佛寫滿了"就憑你?"
見沈将淮那一副看不起人的模樣,青谷反應比主子還大,狠狠翻了個白眼,獨自嘀咕了幾句,已全然沒有方才的緊張。
被刺了一句,沈将行也不惱。
隻是将面前那隻一直沒人拿的茶杯,又往沈将淮面前推了推,邊推邊說。
"大哥,茶涼了。"
形式一時又變了,沈将淮站在桌邊,沉默了很久。
他說的句句在理,又句句拿捏住自己。
若當初進京的是真沈将行,會有如今境遇嗎?沈将淮回憶起這幾日沈家衆人對假沈将行的态度。
老夫人雖沒多大表現,但也不吝誇獎,國公爺對這個"兒子"倒是熱情,還有沈聽荷一口一個哥哥...
沈将淮原先覺得,自己親弟弟撿了個爵位,雖已是别支子女,但親緣仍在。
等熬死沈家上一輩,那國公府不也隻是囊中之物。
剛到上京,他是欣喜的,弟弟突然轉性,還與權貴相交,他仿佛都看到好日子在同自己招手。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桌邊一坐一站的兩男子無聲對峙着,燭火燃燒的噼啪聲響,炸在寂靜的房間裡。
許久之後,沈将淮垂首,拿起桌上的茶杯一飲而盡。
茶水流過喉間,溫度剛剛好。
沈将行笑了笑,也端起自己的杯子,一口喝完剩餘的茶。
時也命也,一個跳闆而已,沈将淮給得起,就怕他接不住。
放下茶杯後,沈将淮沒再言語,轉身便走了。
确定人走遠後,青谷長長的舒了口氣,走到沈将行身邊重重給了他一拳。
"你小子,以後幹這種事之前能不能提前通個氣兒,吓死我了。"
話雖這麼說,可青谷的嘴角,是藏都藏不住的笑。
沈将淮又在府中住了幾日,不是陪陪老夫人,就是被謝玉安拉着解疑答惑。
沈将行紅腫的臉也大好,摘了帏帽,還挑了兩日陪着兄長出城縱馬。
國公府裡一時間一副其樂融融。
見他們兄弟二人這幅兄友弟恭的模樣,梧娘派去打探的人又遲遲未歸,沈聽荷不禁又在心底懷疑,莫不是自己想多了?
那自己抱盆花去沈将行面前晃豈不是很蠢?思及此,即使堂兄的臉早已消退,沈聽荷心中的愧疚仍是更甚幾分。
沈聽荷想的入迷,等回過神才發現,齊少玄不知何時端了盤糕點坐到了自己旁邊。
"四妹妹也嘗嘗,這是瓊州快馬加鞭送來的。"
沈聽荷連忙道謝接過。
他與沈見星應是好事将近了。
來沈家的頻率高了不少,如今謝家的沈家的都在,一群少男少女年紀左右不過五六歲,便時常玩到一塊。
她一邊小口小口吃着,一邊忍不住往院子另一邊的三人看去。
沈将行與沈将淮執棋對弈,謝玉安一會兒看看哥哥這邊,一會兒看看弟弟那邊,胡亂指揮着。
齊少玄察覺到身旁少女的思緒飛遠,順着她的目光也看了過去。
原本跳得厲害的一顆心,慢慢平靜了下來,臉色也微不可查地變幻了。
他一雙吊稍的狐狸眼微眯,藏起其中閃爍的精光。
将将過完寒露,沈将淮便告辭回了學宮,來時一輛車,走時三五輛,有老夫人給的,也有三房們送的。
送行那日,幾個小輩整整齊齊,将人送到了城外。
城門口販夫走卒,難民婦孺來往不絕,沈将淮站在車前,一一同姐姐妹妹們道别。
走到沈将行面前時,他多了幾分猶豫。
沈聞櫻看出他是有話想同沈将行說别招呼幾個妹妹回車裡等待。
等隻剩二人後,沈将淮終于問出了困擾自己多日的問題。
"你究竟是誰?"
"既是同盟,我也不能連我的盟友是何人都不知吧?"
見他仍是堅持要弄清自己的身份,沈将行也不好再推三阻四。
"大哥少時不懂事,弄丢母親的那支雀鳥東珠钗可找到了?"
沈将行沒有直接明說,而是講了一件沈将淮年少時的事。
沈将淮一開始還有些摸不着頭腦,等視線再次掃過沈将行那硬朗的面龐後,似忽然想起了什麼。
"你..."
他猶疑着開口,語中滿是不确定,才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見他似是記起了什麼,沈将行沒有正面回答,隻擡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答應兄長的事情,還請兄長放心,隻望兄長此去,一路平安。"
沈将行說完便轉身走了。
沈将淮站在原地,盯着他遠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方才被他拍過的肩頭,猶如針紮般刺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