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雲殿本在宮中的西南角上，初見之時原本也是宮妃的住所，此處毗鄰上林苑的一池春水，春夏之時更是楊柳依依，格外幽靜。

先皇又素喜蓮花，叫人在一整個池水中都種滿了蓮花，每到盛夏便會攜衆妃往流雲殿來開宴賞荷，如此久而久之，流雲殿便再無嫔妃居住，成了宮中夜宴賞景的所在。

因而楚靈信步而出，略走了幾步便到了池水邊，如今已經是冬日，冷風吹在身上，已是寒意十足。

金陵城雖然地處江南，但是每逢冬日卻也并不好過，夾雜着水汽的冷風刮在身上，那些寒意就順着衣裳間的縫隙往裡面鑽，不孝半刻，整個人就會被風吹得手腳冰冷，沒了半點知覺。

也因此，今夜這場開在冬日的宴席，很少會有人離席出來，畢竟比起殿中的溫酒暖爐，誰都不想在外面的水池邊吹冷風。

是以此刻流雲殿外一片寬闊的地方，也隻有楚靈和桑竹兩個人。

桑竹攙着楚靈的胳膊慢慢往前走，心下也隻覺得十分古怪：“小姐，今日也沒見你喝多少，怎會如此不勝酒力呢？”

楚靈隻拉着桑竹往前走，一直走到池邊的漢白玉石欄前才停下，伸手撫着身前冰涼的石欄，神情亦是疑惑。

“不知道，許是今日的酒從前沒有喝過吧。”

嘴上雖然如此說，但楚靈的腦海中卻快速劃過了一抹懷疑，然而她現下神思略有些遲鈍，待她反應過來想要去抓那一閃而逝的靈感時，它卻已經無聲無息的消散了。

心中一直有一絲不安，然而今夜觥籌交錯的人多了，楚靈并沒有功夫去探究那一分不安到底從何而來。如今暫時走出來，她心中卻蓦然想到了那雙眼睛......和那個人。

她想起方才自己在不小心跌在他的懷中，想起那一股清冽至極的薄荷清香，想起......他那樣深邃的目光中，竟然慢慢的映射出自己一整張的臉......

還有那雙冰涼的手，就這樣按在自己的手上，他看着自己說：不準再喝了。

真是奇怪，這樣直白命令的言語，自己應當是極為反感的，但不知為何，她卻沒有半分的厭惡，在這樣的目光下，她好像第一次慌了神。

他為什麼不讓自己喝酒呢？楚靈其實是十分疑惑的，在她看來，自己和景行之間更像是皇帝博弈籌謀的一個籌碼而已，對于自己而言，有沒有都可以，但若是對于景行而言，似乎更是最好沒有。

所以，其實不過就是逢場作戲的兩個人而已，他又為什麼要來管自己喝不喝酒呢？

楚靈隻覺得這個問題十分複雜，現在她怎麼想也想不明白，于是索性搖了搖有不再去想。隻是想到酒，楚靈就又想到了他騙自己喝下的那杯茶......

那麼苦的一杯茶，又不讓自己喝酒，這個九皇叔，一定是故意捉弄自己的！

此刻的楚靈，神思已經大大不如往常一般清明，她似乎隻記得唇齒間萦繞不去的那一絲苦澀，卻渾然忘了，景行好像并沒有機會知道，她愛吃甜。

楚靈口中嘟嘟囔囔着說着景行的不是，隻是聲音很小，小到桑竹都沒有聽清。莫說是桑竹，便是楚靈自己似乎也不知道自己口中到底說了些什麼。

她現在想不了什麼其他的事，隻一心想着一壺酒，沒錯，方才她想要再喝卻沒有喝到的那壺酒。

方才景行制止了她，但是卻并不知道她其實還有個偷天換日的本事，方才她借口要出來更衣，用寬大的袖子一掩，還是将那壺酒藏在自己的衣袖中帶了出來。

此刻，楚靈一臉得意的從袖中取出酒壺，拿在桑竹的眼前晃了晃，仿佛在炫耀自己能在景行的眼皮下偷拿了整整一壺酒。

桑竹瞬間睜大了眼睛，張了張嘴就想要說什麼，然而最終化為唇邊的一句：“小姐，你今日好像很不正常。”

楚靈飲了一口，腹中的酒蟲稍稍息止了，這才不以為意的問道：“怎麼不正常了？”

桑竹卻有些嗫嚅，明明眼前的小姐還是小姐，但就是哪裡不一樣了，她明明是那樣一個，明快獨立的女子，從來不會被任何人或者任何事所牽絆的，但是怎麼現在好像，卻沒有從前那麼潇灑了？

譬如楚靈嘴裡的話，她總覺得怪怪的，她看着楚靈今日竟多了幾分閨中女子的嬌羞，隻覺得十分稀奇。

不過比起這些，桑竹卻敏銳的捕捉到了一絲不對勁，楚靈并不是一個放縱之人，就算是平日喜歡吃些好吃的，但是卻不至于癡迷，怎麼今日好像她對這壺酒，近乎到了癡迷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