癸亥年正月,九皇叔景行舊疾複發,因病告假,推拒一切朝中政務。皇帝為表君上之情,特賜許多珍稀藥材并遣宮中太醫為其診治。
于是,流水一樣的賞賜從宮中流出然後一樣不落地進了景行的府邸,九王府也因為景行的這一次生病變得門庭若市。
當朝皇叔,禦史台首輔稱病告假,必是朝廷中的大事,雖然此前景行也多是不參與每日朝會的,但像此次一般,直接推拒所有政務的情況還是十分罕見的。
含元殿
皇帝景瑞端坐在上方,手中翻看着一道明黃色的奏章,奏折封面右下角處,獨屬于景行的滾金印章微微凸起,手指緩緩摩擦過這些紋路,眸中一片冰冷。
皇帝座下立着三五個大臣,各個都低眉斂目拱手站在皇帝下方等待上位者的發話,隻是景瑞眸中透光面無表情,叫人看不透他心中到底在想什麼。
景瑞的年紀其實和景行不相上下,兩人雖是叔侄關系但因為年齡相近,其實是更接近于手足兄弟的。
與景行一樣,景瑞也是年少老成,少年天子穩坐朝堂,處理起朝廷政務更是得心應手。一道道奏章批下去用詞犀利直指要害,又與景行一起聯手清肅了朝中的死忠于先皇的諸多黨羽,隻用了幾年的時間便将整個朝廷吏治洗肅幹淨,一派海清河晏之象,
自然,久在官場浸淫的諸多朝臣自然明白,這其中縱然有九皇叔景行的手筆,但當朝天子景瑞也絕不是一個任人拿捏的昏庸之君,從平定三皇子之亂到景瑞一步步執掌朝堂,景瑞這位天子也是這其中關鍵的幕後之人。
景氏一族,像是天生的王者一般,都有能力在混亂的局面中,冷靜自持的一層層剝繭抽絲,然後穩穩把控着大晉的江山社稷。
是以幾年來,早有人看清了朝中局面,自然也就跟着自己内心所謀定的方向跟随了景瑞這位新的君主,幾年下來,景瑞也在朝中培植了不少自己的親信。
沉默了許久,立在下首首位的戶部尚書顧庭風上前一步脫列而出,向上方拱手施禮道,“啟禀聖上,臣有本奏。”
端坐在書案後的景瑞并未将目光挪開手中的奏本,隻冷聲道,“奏。”
“聖上此前才有意要派人徹查鹽稅官銀,此事茲事體大,必要有身份能力之人,才能彈壓各地方官員不敢以權謀私,如今放眼朝中,能有能力擔此重任者寥寥無幾,但是.......”
說到此處,顧庭風話中一頓,聲音也略重了些繼續道,“但是值此之際,九皇叔卻因病告假,實在是過于巧合。”
景瑞翻看奏折的手陡然一滞,雙眉微微蹙起,面無表情地掃過顧庭風的臉,随後若無其事般擱下手中奏章,看着顧庭風靜靜道,“顧愛卿有話不妨直說。”
“是,”顧庭風坦然微微躬身繼續道,“九皇叔是先帝幼子,更是聖上皇叔,身份貴重,若是由九皇叔巡鹽稅之事,實乃上策。然,九皇叔卻值此時候稱病告假,推拒一切朝政,實在是非比尋常,微臣有罪,但卻不能不秉公直谏。”
“臣以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賓莫非王臣,九皇叔縱是身份再貴重,也理應為聖上盡忠。”
一言既出,話中之意已是十分明顯,雖句句皆言為君盡忠,但是話中機鋒卻是直指景行。
果然,顧庭風話音剛落,景瑞的眸中的冷意便更甚一分,隻是面上依舊沒有表情,隻若有所思的盯着眼前的奏章。
沉默,往往是震懾人心最有用的方式。
景瑞不說話,其他人自然也不敢随意開口,一個個隻垂首站在原處,不敢再發一言。然而方才谏言的顧庭風卻目光坦然,隻守着君臣之間應有的禮節立着,不見半分慌張怯色。
終于,過了良久,景瑞才緩緩開口,語氣中依舊是慣常的冷靜自持,聽不出半分情緒,“那麼付愛卿以為如何?”
被點到名的,是禦史台谏議大夫付錦年。
此人雖然年雖不大,但卻是上一次會試甲榜第一名,筆下文章行雲流水,頗有仿範文正公風範氣吞山河,又在殿試時與皇帝對答如流,因而頗受重視,殿試之後,由景瑞朱筆欽定為當年的新科探花郎,授官禦史台谏議大夫。
禦史台,一向是由九皇叔景行所掌的,是以隻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付錦年分明是皇帝安插進禦史台的一個眼線,自是不能與禦史台首輔景行同氣連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