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5月13日
【我在廣場聽到鐘聲敲了七次。】
2024年8月12日
【下一個秋天,我們回巴裡洛切吧。】
他們在四月的一個下午抵達巴裡洛切。
葉星訂的酒店在小鎮主街附近,是一家地闆吱呀作響的老式旅館。她特地要了頂樓的房間,屋裡是裸露的木梁和三角斜頂,窗外是湖和山。
安頓好行李,兩人走到小鎮一個斜坡盡頭的 Hertz 租車。葉星對車一竅不通,用蹩腳的西語夾着生硬的英文,加上國際通用手語,一遍遍和店員确認是否有藍牙音箱。
蘇熠看得直樂。兩人的手機在機場就沒電了,隻帶着信用卡和滿滿一袋的阿根廷比索出門。最終,還是店員默默打開翻譯軟件,才完成交易。
把車開回酒店後,葉星喊他一起去小鎮中心的廣場,沿途還買了兩聽Patagonia啤酒。她喜歡聽廣場的鐘聲。
四月是南半球的秋天,日落時分的氣溫隻有五六度。葉星又戴上了那頂有些滑稽的紅色毛線帽。
“你說,我們是先去聽鐘聲,還是去湖邊看日落?”葉星一邊走一邊問。
“七點鐘日落,我們可以聽完鐘聲,再跑到湖邊。”蘇熠一臉自豪,他一定覺得自己提出了了不起的建議。
葉星擡頭看了他一眼,重重閉上眼睛:“您腿腳好,您跑着去吧。”
“啊,你膝蓋疼……”蘇熠半張着嘴,有些窘迫。
前幾天在卡拉法特爬冰川時,葉星的膝蓋就受傷了,現在走下坡都感覺膝蓋卡着刀片。
“我背你去,隻能這樣了。”蘇熠一本正經地說。
“這裡的落日很漫長,我可以慢慢走過去。”
“你為什麼喜歡聽鐘聲?”蘇熠問。
“盛大,荒蕪,好聽。”
“那你喜歡鐘聲響幾下?”
“七下。”
“七點鐘。你喜歡秋天的落日。”
她第一次認真打量這個頭發亂糟糟、皮膚不知是曬傷還是凍傷的科學家。其實,長得還挺好看的。
巴裡洛切的外國遊客不多,隻偶爾來幾個拉美鄰國的人。但對阿根廷人來說,這裡是他們的童話小鎮,一年四季都有人來度假。
這個時辰,廣場上幾乎空空蕩蕩,想必人們都去湖邊等落日了。
葉星攏了攏帽子,小跑着穿過空曠的廣場。她邊跑邊亂喊。赭色的北極狐雙肩包在她身後丁零當啷地應和她。
“慢點!你膝蓋不要啦?”蘇熠在她身後喊。她确實很痛,但她裝作沒聽見。
鐘聲在小提琴的旋律中緩緩響起,又被風吹散。巴裡洛切的秋天,連風都是紅色的。
鐘聲敲響第七下,蘇熠走到了她面前。葉星小跑了一會兒,鼻尖通紅,有些喘。蘇熠的不短不長的卷發差不多是風的形狀。他們都在對方眼中看到自己滑稽的模樣。
“上來,”蘇熠蹲下身,“我背你去看落日!”
“快點,前面有個下坡路,你不好走。”
他們這趟旅途的高光時刻總是在日落時分。巴塔哥尼亞的風大,有雲的落日不可多得。
葉星曾說:“雲會在日落的時候變成一顆顆橘子,裡面藏着仙女座的母艦。”
蘇熠說:“日落時太陽高度角變低,光線在大氣中傳播路徑更長。波長較短的藍光被瑞利散射掉,留下波長較長的紅橙光。雲層厚度不同,就會産生漫反射和陰影層次。”
葉星一臉嫌棄:“你像個AI。”
蘇熠想了想:“好吧,那就是仙女座人的魔法,他們把雲朵變成橘子,等着接你這個仙女回家。”
葉星終于還是攀上他的背,動作有些僵硬。葉星穿着黑色的硬殼沖鋒衣,蘇熠的是橘紅色的。他說這樣方便救援隊撈他。
“準備出發!”蘇熠背着她,小跑着朝湖邊走去。
廣場上的男人拉起小提琴,賣油餅的女人坐在長椅上喝馬黛茶,散步的老人看着他們,少年的機車在他們身後飛馳……
蘇熠背着她,奔向那片橘子海。
“Mama——”她在他背上喊着。
“Ooh——”他應和着她。
盛大的落日是造物的恩賜,它宣示着一切疾苦都可以被留在昨天。這大概也是他們最後一場落日了。
那時候,葉星真的以為是最後一次了。
雲南的秋天沒有巴裡洛切那麼冷。葉星貪戀他的溫度,像一隻貓似的趴在他背上,哼哼唧唧不肯下來。
“下來抱抱。”蘇熠哄着她。
“好。”
她懶洋洋地鑽進他懷裡,又是一通蹭。其實她早就眼皮打架了。
“你乖一點,我明天要出趟差,三天後回來。”
一聽這話,葉星擡頭看他。下巴還抵着他的胸口,腦袋仰得高高的,眼睛睜得圓圓的,嘴巴撅得高高的,像一個覺得自己受了天大委屈的反派。
蘇熠低頭一看,沒忍住笑她,捏了捏她快撅到鼻子的嘴:“又不高興啦,小企鵝……”
葉星張嘴就想咬他一口。他像早就料到似的,立刻松開手,順勢揉了揉她的腦袋。
“你又要去看别的星星了嗎?”她說完話又撅起嘴。
“去開學術會議。”
“你怎麼也出差?你不是訪問學者嗎?”葉星質問他。
“怎麼個‘也 ’,說說看?”蘇熠撫摸着她的腦袋,等着聽她胡說八道。
葉星心虛地抿了抿嘴,從他懷裡溜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