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千照被他突然拉過去,當那具泡了水的屍體驟然映在瞳孔中時,她滿心隻有兩個字。
刺激。
太刺激了。
裘止行事,還真是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德吉公公在後頭急得團團轉,高聲道:“不行啊裘大人,陶姑娘一介閨閣姑娘,您怎麼能叫她看屍體啊!陶姑娘您快随老奴回去吧,别鬧啦!”
人群中央,屍體身前。
陶千照深吸一口氣,忍下心裡的驚懼,甚至拎起裙擺蹲下身湊得更近一些,以便更方便地查驗屍體的情況。
這具屍身死了有一段時間,又因為泡過了水,身上還裹着池底的淤泥和腥草,如今已經散發出了一陣酸腐味道。
裘止目視着陶千照蹲下去,然後伸出手,當真細細地開始驗屍。
女子白皙纖嫩的手指,觸上髒污的屍身。
陶千照眼睛都不眨一下,拉開屍體臉上的頭發,露出一張年紀尚小的少女面容。
左臉上有明顯的掌印,如今還泛着腫脹。
陶千照手指下劃,翻出屍身脖頸間,有一道青紫色的細長勒痕。
随後,手指按壓在胸腹部,并沒有發現明顯的積水感。
目光掃過她全身,屍體腳上的那雙繡鞋,邊緣的痕迹因為泡了水,已經不甚清晰,但鞋底的花紋中,還嵌着許多暗綠色的青苔。
陶千照眸色閃了閃,心道果然。
周遭旁人都靜悄悄地看她動作,沒有出聲。
陶千照查驗完,站起身。
她接上裘止審視的目光,道:“不是自盡,這名宮女不是自盡。”
此話出,最先有反應的是德吉公公,他本來大喊大叫的聲音靜下來,很是震驚地看向陶千照,沒想到她當真能說出些分析。
裘止目光緊鎖着陶千照,沒有說話,微擡下巴,示意她接着說。
陶千照穩了穩心神。
“她左臉上有掌印,應當是今夜受人毆打所緻,脖頸間的勒痕顔色足夠深,勒入皮膚間的力道也足夠大,所以過了這麼久,勒痕也還是如此明顯,這道勒痕,是足夠緻命的。她胸腹間沒有溺水而亡的人所有的積水,照此看,此名宮女,是被人用錦帛強勒緻死,後又抛屍碧雲池,營造出了她投湖自盡的假象。”
德吉徹底噤聲了,和他一樣感到意外的,還有朔飛。
朔飛驚詫地看了一眼陶千照。
裘止倒沒有表現出什麼,沒有驚詫,也沒有懷疑她怎麼能看出這些。
他順着陶千照的話問:“頸間勒痕,你為何确認是錦帛所緻?”
陶千照重新看向屍身脖頸間的勒痕。
顔色青紫可怖,但皮膚沒有破損。
她對上裘止目光,道:“人脖頸的皮膚極為細膩,而尋常的繩子又質地粗糙,若用繩子的話,皮膚就會磨破出血,若是質地柔軟的錦帛,便隻會有勒痕,不會有破損。”
兩人對視了片刻,而後,裘止将目光挪離陶千照臉上。
他聲線仍舊平淡:“沒想到陶姑娘還懂驗屍。”
陶千照得了肯定,尤其這肯定還來自昭玄司的指揮使,心下說不欣喜是假的。
她追着裘止的目光,笑得眼睛彎了彎。
“多謝裘大人誇獎。”
裘止不看她,也不回她這句自作主張,将他的判斷,算作誇獎的厚臉皮話。
朔飛見狀,趕忙走過來擋住陶千照的目光。
“陶姑娘好本事,但我家大人并沒有誇你,你多想了。”
陶千照看到他這副緊張的模樣,挑了挑眉,沒再多說。
她側身探頭,朝德吉公公揮了揮手,示意他過來。
德吉公公連忙走到她對面,俯了俯身。
陶千照道:“煩請公公将這名宮女的身份,生平及戶籍等事相告。”
這些東西裘止先前已經問過,德吉隻消再說一遍給陶千照聽就是。
陶千照支起耳朵認真聽着,半個字都不敢漏聽。
直到德吉公公說得嘴皮子都泛幹,陶千照急急擡手示意他停下來。
她急問:“公公上一句說什麼?”
德吉公公被打斷,微微怔然後反應過來。
“老奴上一句說,這宮女籍貫上無甚親眷,唯有,七旬祖母一位,如今在京郊貧民村住着。”
風聲入耳。
“郊外貧民村……你的祖母......”
先前無意聽到的這句對話回響在腦中,電光火石間,陶千照腦中終于串聯起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