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自心口升騰起來的溫暖之意包裹了黎攸的全身,她身上斑斑點點的駭人潰爛開始愈合。
落照微微一愣,垂眸看向懷中徒弟辰砂。
“她甯願自己變作一個廢人,也要你好好活下去,即使你是畜生的孩子,但你更是她的孩子……”
黎攸的腦袋轟然炸開。
是這樣啊,原來是這樣。
怪不得她法力低微,原來她就不配擁有法力,母親給她的這半顆内丹雖然強大,但還是要跟她身體中屬于鬼的部分作鬥争,自然靈力效果就大打了折扣。
黎攸跪倒在地,看向那個柴火人,自口中艱難擠出了兩個字:“娘……親?”
她的胸膛劇烈起伏,像是一條躍上陸地的魚,巨大的悲痛讓她無法呼吸。
黎攸自出生便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娘親這個角色僅僅活在她的想象裡和衆人的口中——
黎攸:“爹爹,為什麼大家都有娘親,而我卻沒有?”
黎火熏:“因為阿攸的娘親是很厲害的地表人,她救治了被獨目蟲寄生的梧傷人,功德圓滿羽化登仙了。”
黎攸:“阿攸也要像娘親學習,努力帶領族人走上地表。”
黎火熏:“诶——對咯。隻要努力,你也會飛升成仙去見你母親的。”
黎攸苦惱:“可阿攸如果想念母親了怎麼辦?”
黎火熏:“那便放紙鸢吧,你的娘親,她在天上會看到的。”
然而,事實卻是——
暗無天日的洞窟中,周遭彌散着腥臭腐朽的氣味,洞窟的牆壁之上伸出了兩條粗長生鏽的鐵鍊,鐵鍊的另一端綁着一個披頭散發的女子。
女子的衣服上沾滿了血塊髒污,依稀可見曾經是绯色的衣衫。
忽然 ,那女子擡起了鳥窩般亂蓬蓬的頭,随着她的動作,各種虱子小蟲簌簌掉落,髒亂的頭發也糊在了她的臉上,不可見其眼睛鼻子,隻見得半邊梨渦,和一張皲裂起皮的薄唇一張一合。
那口形似是在說:“救我。”
幻象是天堂,可現實中卻總是地獄……
騙人的,都是騙人的!
她的娘親是一位優秀的修者沒有錯!可她從沒有羽化飛升上天,她一直都被鎖在最肮髒惡臭的地下。
她的生命定格在了最美好年紀,從那以後的十七八年,她都是作為黎火熏和旭晟山談判的籌碼而存在。
黎攸自出生以來隻為帶梧傷族人走上地表這一個目标而活,卻不曾想她也隻是被兩方人當做了博弈的棋子。
“他媽的老子要你,要你們究竟有何用!!現在人沒了,族人沒了,誰還奉我為城主,都是你和你那個沒用的老婆娘,隻差一點,明明隻差一點。” 黎火熏口涎橫飛,語無亂次,瘋癫到不能自己,叫嚣着就要向黎攸飛沖而去。
瑩缟羽不再忍耐,擡手狠狠抽掉了插在黎火熏喉中的那把利劍。
猩紅飛濺,落在了黎攸的面上,額上,手上,燙得她一陣瑟縮,惹了滿身的腥甜。
此時,落照懷中的辰砂忽然發出細若蚊蠅嗚咽,瑩缟羽連忙搶身而去。
黎攸腳下像是生了根,無法挪動半步。
辰砂的面部被枯草般的髒發亂絲遮蓋着,瑩缟羽看不清她的表情,她隻是擡起一隻枯槁的手顫抖着伸向瑩缟羽。
但還未觸到她的臉頰,辰砂的手便頹然垂落了。
虛空之中,忽而傳來一聲帶淚的“謝謝”
辰砂吊着一口氣,隻為等瑩缟羽前來。
方才在地下十八層時,她一下便認出了她,即使她雙眸失明,即使時過境遷。
可那時的她已然沒有了半分力氣,現而好不容易蓄足了力氣和她的小瑩說上最後一句話。
她要謝謝瑩缟羽一直不肯放棄她,謝謝她對黎攸說了善意的謊言,并且守護她長大。
她是無比的相信,相信瑩缟羽會将她們的黎攸撫養成一個堅韌而又善良的孩子。
她不一定要很厲害,成為萬人敬仰,攸關他人生死的存在。
最重要的是,她要健康,要快樂。
健康快樂就好了,健康快樂就足夠了……
是悠然自得的悠,而非生死攸關的攸。
人之一生,不必太過将高低貴賤,利祿功名奉如圭,因為,你執着于什麼就會被什麼所操縱奴役,一生郁郁不開顔。
就像黎火熏,就像鹿鴉青,像仝淺栗,也像落照,當然還像瑩缟羽。
擦幹了眼淚,黎攸幾步上前,忽然指尖朝胸,伸手向自己的胸口狠狠一掏,一顆閃着金光但卻血淋淋的珠子被她猛然掏出。
半顆金黃的珠子一瞬飛到了辰砂的屍體懸停住了。
“母親為我付出了太多,她的東西我不可收,也不能收。”
轉眼間,珠子變得愈發閃亮,黎攸翹手一勾,它便立刻飛到了她的手上。
黎攸将它放在了瑩缟羽的手中:“這封了母親神魂的内丹,就由師父來保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