瑩缟羽臉色陰沉地可怖,她好似瘋了般提劍向黎火熏沖來。
“我殺了你!!!!”
她想起了繪鸢行屍最開始作亂時的情況,那些行屍殘缺的身子,以及他們身上血肉被人為破壞的痕迹。
想明白了,她都想明白了,這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黎火熏。
如果他沒有爬上地表,沒有去貪繪鸢已逝地表人的血肉,沒有把怨氣帶到繪鸢墳場,那麼辰砂便不會去解決行屍作亂的事,不會誤入梧傷地下城,也不會落得如今的模樣。
黎攸就站在瑩缟羽和黎火熏的不遠處,她愣愣地看着師父的劍再次刺向她的父親。
由于黎火熏的苦難式和威逼式教育,黎攸不止一次幻象過自己被逼死在父親面前的場景,燦爛而又壯烈。
而她的父親黎火熏呢,則是悲痛而又懊悔。
但她沒想到的是,如今倒在前面的卻是他。
黎攸就這麼看着師父,她沒有動。
就在這時,黎火熏忽然轉過了臉來,他眸光柔和地看向了黎攸,活像一個慈愛的父親。
“小……攸,救救……jie爹”
“爹jie,是愛你的,愛你……的啊,我把一切最好的東西都給了你,才将你養到了這麼……”
許是喉管受了損,黎火熏說起話來唔隆唔隆的,就像是尖利的金屬劃在了粗糙的石闆地上,讓人聽得雞皮疙瘩猛掉,腦袋中的筋也在震顫得發着麻。
“來,小攸,快來嘗嘗,爹爹今兒剛買的!”
“小攸啊,在地表累了吧,最近修行得怎麼樣啊?”
看着父親熟悉的神情,這兩句話忽然就闖入了黎攸的腦海,與之一同的,還有一些場景。
還在為人收黃泥壇的父親,穿着一身髒兮兮的衣服,可還是洗淨了手,為她提來了花了許多小白石頭購買的兔肉野味。
他自己從不舍得吃。
已經成為了梧傷地下城城主的黎火熏,在處理地下城事務勞累了一天後,仍是笑意盈盈地看向了自己的女兒,并柔聲問她訓練的情況。
滿身被灼傷的黎攸,忽然脫了力,她像一塊随風飄搖的破布一樣跪坐了下來。
她睫羽微動,下意識挪移了幾步,向飛沖而來的瑩缟羽伸出了手。
黎火熏看着自己的女兒,一瞬扯了扯嘴角。
黎攸太明白他這副表情的含義了,他應是在說:“謝謝我的女兒為我求情。”
垂頭,黎攸忽然笑了。
為什麼,為什麼,你究竟為什麼要這麼做啊!!!
為什麼你一邊養我“愛我”,又一邊隻是拿我當做是你攀爬權勢的天梯啊!!!
父母和子女究竟是怎樣的一種關系,從古至今似乎都是一個複雜的問題。
黎火熏對黎攸的父愛是恰如其分的,雖不知他為了自己的目的和利益,在其中摻雜了幾分真情,幾分假意。
但黎攸可以說,這種愛确實是恰到好處的。
它沒有充盈到讓黎攸成長為一個容易快樂的孩子,相反的它還讓她背負了不屬于她的一切。但同時,它也沒有貧瘠到讓她輕易放下黎火熏,放下地下城的這一切破事,問心無愧地去追尋屬于自己的生活。
但凡黎火熏對黎攸糟些,再糟些,她都不會有這樣痛徹心扉的矛盾心理。
就是他對她的那些所謂的愛,有條件的愛,讓她無所适從,讓她恨也恨得不痛快。
黎攸就像是風筝,她的那根線始終都在黎火熏的手裡,他很懂得怎樣去放線收線,牽着她一路向前,利用她來完成自己的每一個目的。
黎攸以匍匐的姿勢跪趴在地,手上牽着的,是瑩缟羽的裙邊。
那抹雪白上,登時落下了五個指的鮮紅。
她仰起一張臉,死咬着唇看向瑩缟羽。
瑩缟羽低頭,那一雙想要剮了黎火熏的噴火眼忽地一怔。
師徒二人就這樣對了視。
瑩缟羽雖然對黎攸很好,但她從來都不敢去看黎攸的眼睛。
從前,黎攸總以為,師父是清冷,是封閉,是不愛與人接觸,不願說自己的事情,不願把自己剖開來給别人看的,而眼睛呢,又是心靈的窗戶,自然也就分外排斥與他人對視。
可方才的黎攸發現,其實不是的。
至少在對自己的母親時,她不是這樣的。
現在的她總算是明白了,瑩缟羽對自己的恨和愛,以及她對自己那隻赤紅眸子的深惡痛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