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注意到身前人的異樣，猛地停頓下來。

對方怔怔地看着他，先是露出一種奇怪的僵硬表情，緊接着目光似乎劇烈地跳動起來。

張寅不自然地清了清喉嚨：“這是……你做的？”

“一個朋友稍微幫了點忙。”

“這樣……”張寅緩緩笑出來，笑容越來愈用力，他突然轉過身，隻留下一個皮影戲剪影般的側臉，聲音幹澀得有些走調，“謝謝你，我不知道要說什麼好……但是，謝謝你。”

陸擇栖眨眨眼，對方的面容在燈光下變得有些模糊，和記憶中殘留的影子漸漸重合。

“走吧。”就在今早，林育睦像來時那樣将筆記本電腦抱在胸前，微微側過身，像是在特意等待回應。

陸擇栖好奇問道：“你要把電腦帶去食堂嗎？”

“嗯。”對方點點頭，仿佛這是件理所當然的事，“因為還沒有完成。”

“還沒有嗎？”陸擇栖有些意外，在他滿屋子蹦來蹦去練習舞蹈的期間，對方始終安靜地坐在角落，對着電腦屏幕在本子上寫寫畫畫，“扒動線是不是很複雜？”

林育睦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你想不想試試？

“……不太想。”陸擇栖苦笑一下，他現在可顧不上研究這些。話雖這麼說，他還是老實地把自己小組的電腦抱起來，“但可以試一試。”

幾分鐘後，陸擇栖将電腦擺在食堂的桌子上，攤開從工作人員那裡要來的本子，一隻手用來按暫停鍵，另一隻手忙着在紙上畫圈。

所謂動線，也就是團體中每個人的走位變化。

《夜奔》一曲中有着多次輪C，好處是大家都可以站上最為矚目的位置，增強自己在舞台上的存在感，壞處大概就是，成員們的走位變動都非常頻繁，還經常會出現兩兩之間的動線交叉。

示範視頻中，幾位專業舞者都穿着統一的黑色練功服，還戴了口罩，動起來根本分不清誰是誰。還好沒人的衣服上都貼了數字貼紙，從一到七，雖然沒有選手身上的顯眼，好歹能勉強作為标志物。

每當有人走位，陸擇栖便會飛快地按下暫停鍵，用圓圈将成員們的位置謄在紙上。七個人全部畫在來後，在仔細對照着他們胸前的号碼，在圓中标注數字。整個過程既麻煩又繁瑣，可這已經是他能想出的最适合自己的方法。

選手中選擇早起的還是少數，與其他時間段相比，清晨的食堂顯得分外冷清。

陸擇栖選了個角落的位置埋頭苦畫，偶爾有人路過，能清楚地感覺出震驚的目光投到自己身上，耳邊是不是傳來模糊的低語。

起初他還會好奇擡頭，視線再次回到屏幕時，他便會絕望地發現，屏幕中的某個舞者在他分神地間隙，偷偷溜去了另一邊，幾乎橫跨了整個隊伍。他隻好無奈地拉回進度條，為瞬間移動的魔法解密。

空氣中彌漫着淡淡的清甜，味道有點像柑橘。

陸擇栖按下暫停鍵，朝身側望去，桌上安靜地聳立着一座橘子皮疊起的小塔。

察覺到他的視線後，林育睦大方地将剝了一半的橘子遞到他面前：“你要嗎？”

陸擇栖：“……”

陸擇栖：“謝謝。”

一旦習慣了這種扒動線的方式，陸擇栖漸漸開始覺得照着視頻在紙上畫圈事件容易又有趣的事，至少要比一遍遍練習舞蹈有趣許多，甚至有點上瘾。

翻看着畫滿線的筆記本，紙張一頁頁在指尖滑落，成就感分外鮮明。

林育睦所在的小組集合時間稍早，在告别後先一步離開，臨走前小心地捧走了桌上東倒西歪的建築廢墟。他雖然一起帶了電腦過來，卻在十幾分鐘後把本子合上，淡然地宣布任務完成，其餘時間則像監工一般，視線于陸擇栖的電腦屏幕和紙面上逡巡。哦對了，還有用果皮搭建摩天樓。

這樣看來，對方好像并不是擔心進度完不成才……

集合時間臨近，陸擇栖收拾好自己的物品，搬起電腦，邁着沉重的步伐前往練習室。

現在想想，那時的付出可能為的就是不久後的這一刻——

張寅珍惜地将小小的筆記本抱在懷中，雙肩垂落，額前的碎發擋住了他的表情。陸擇栖揮揮手，對他說了聲明天見，卻沒能得到回應。

對方一動不動地立在原地，陸擇栖輕輕掩上房門，縫隙間溜出幾不可聞的一聲歎息。

“我果然還是不夠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