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涼,日出時間也在不着痕迹地緩緩後移。
陸擇栖第一次醒來時是淩晨四點,他艱難地爬出被窩,将房門拉開一道小縫,借助常亮的廊燈尋找宿舍裡公共時鐘的指針正朝向何方。
時間尚早,也沒聽說今日有拍攝安排,他沒猶豫半秒便輕輕掩緊了門,趁着身上的熱氣還未消散,重新鑽回被子。
可惜這個回籠覺睡的不太安穩,做了很多有頭無尾的夢,上一個鏡頭還在初舞台,面前坐着看不清臉的一排導師,下一秒就猛地被槍口對準眉心,一個人拿槍指着他宣布“恭喜你被淘汰了”,短促的爆裂聲後,一段熟悉的音樂随之而來。
他在夢裡想了好久也毫無頭緒,一睜眼歌名卻自動從腦子裡冒出來,是《夢煙火》,他在初舞台表演過的那首歌。
昨晚熄燈前,索朝祺在床上拉窗簾,不小心漏出一條縫隙,當時大家都沒在意,就這麼直接睡下。陸擇栖記得這件事,第二次醒來後特意往窗邊望,他從中間那道缺口窺見黑漆漆的天空,太陽顯然還未露面。
他輕車熟路地摸着黑起床,在選手基地生活的這段日子成功改寫了他的生物鐘,待他準備萬全推門離開之時,鐘表的時針竟然還沒有走到數字五。
雖無事可做,他依然習慣性地出了門,朝着練習樓前進。
熟悉的那間練習室房門虛掩着,陸擇栖慢慢走進,裡面并未有聲音傳出。他試探地推開門,屋内有人靠着牆面鏡坐在地闆上,曲着雙腿将臉埋進臂彎一動不動,像尊雕像。
他正打算默默退出去,忽然注意到那位選手粉色練習服上的塗鴉,于是身形一頓,又轉了回來,刻意放輕了腳步愈走愈近。
距離一寸寸縮短,剛好對方倏地擡起臉看他,語氣平平,說你來啦。
“嗯,來了。”他點點頭,停在原地四下看了看,什麼也沒做,幹脆也跟着坐下,在鏡子裡留了個背影。
他沒想出要說的話,一聲不響地扭頭去看林育睦衣袖上的畫,藍色彩筆勾勒出的卡通小人正對着他,皺起的衣褶在臉上經過,看起來好像是在眨眼。
在衣着樸素的練習生中間,這間帶着塗鴉的粉衣格外顯眼,隔着很遠他都能輕松地從選手中認出來。
“今天怎麼這麼早,來練習?”最後還是林育睦主動問他。
“習慣了,睡不着,就打算起來看看。”他略一停頓,“你呢?好像比我還早。”
林育睦将他的話重複了一遍:“習慣了,睡不着。”也停了一下,目光與他相交一瞬,很快又垂下去,落到不遠處的地闆上,“而且你可能會來。”
陸擇栖還是點頭,恍惚間以為太陽已經升起來了,靠近窗戶的那一側臉頰被陽光烤得隐隐發熱,他扭頭望向窗外,天空仍是灰蒙蒙的。
房間裡再次安靜下來,他想琢磨些什麼,比如未知的排名,比如下次公演的選曲方向,但他腦子裡很空,什麼也思考不出來。
他百無聊賴地去追逐身邊人的視線:“你在看什麼?”
“什麼也沒看。”林育睦緩緩搖頭,目光輕飄飄地落在半空,他額前還殘留着淡淡的壓痕,是剛剛枕着手臂時印上的,劉海也軟趴趴地垂在眼上,發絲随着眨動的眼睫輕輕震顫。
陸擇栖盯着地闆上浮動的塵埃放空了一會兒,周邊太過寂靜,他有些不習慣,又忍不住去問:“你在想什麼?”
答案他猜得不準,林育睦沒說“什麼也沒想”,而是稍稍側過臉,将視線投到他身上,安靜幾秒後才緩緩開口:“我在想,你怎麼離得這麼遠?”
“……遠?”他用眼角的餘光捕捉到,扭頭看過去。
練習室的木地闆拼鋸地錯落有緻,每一個交錯的縫隙似乎都在彰顯着二人之間的空隙,吸頂燈的光線打在地面上,在他們中間映出一條雪亮的通路,像一棧細橋。
陸擇栖以手撐地,正要無聲無息地平移過去,卻被對方制止:“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林育睦移開視線,眼簾低垂,喃喃重複了一遍,咬字極輕,幾乎混在歎息裡。
“我們以後——”陸擇栖試圖說些什麼,語句從中間折斷,他已經擅自開始後悔。
礙于随處可見的攝像頭,他說不出太過直白的話,隻剩下謹慎卻模糊的試探。
林育睦沒看他,隻給他留下個側臉:“什麼?”
聽起來像是明知故問。
該從何處說起呢?
在他的回憶中,每當他以為腳下的河流會永遠溫和順遂地流淌時,總迎來猝不及防的轉彎。
就比如此刻,一幕幕畫面在他腦海中展現。
上一周目被置換掉的排名,第一期單獨剪掉的個人展示,再評級時搭在自己肩上微微發力的那隻手,沒有出現于正片或花絮、而是在公演現場大屏幕上播放的親密互動,無端獲勝的遊戲和獎勵照片……
他原以為,隻要自己做出與此前不同的選擇,就能順利擺脫掉過去的失敗,走上嶄新的道路。
可無形之中總有一雙手,徐徐把他推向一條既定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