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看到的是背影。
視線一層層攀上台階,林育睦逆着光立于舞台中央,雙腿修長,身姿舒展。
音樂漸起,起勢的動作不由讓陸擇栖想到了伊裡,那時他三人意外湊在清晨空無一人的練習室,伊裡很不情願地說自己從小學過芭蕾,他們稍稍起哄,對方更不情願地表演了一段動作,小林認真地看了一會兒,有樣學樣地比劃了幾下。
過去模仿的舞姿清晰地在林育睦的身上留下了痕迹,他腰背挺直,步履輕盈,指尖在空中劃出的弧線優美而自如,像一隻靈巧的小鹿。
千人的場館内悄無聲息,隻有音律緩緩流淌,導入部分很快結束,伴奏逐漸急切起來,他踩着節拍,無論怎樣高難度的舞蹈動作在他那裡都顯得遊刃有餘。
一聲爆裂的鼓點過後,林育睦單薄的身影向後彎折,形似拉滿的弓,薄霧一般的光線籠罩在他身上,刹那的定格結束,随之而來的卻是墜落。
他整個人向後傾倒,有那麼一瞬間,陸擇栖仿佛能聽到肩胛骨砸在地面的聲音,感受到演出台傳出悶雷般的震顫。而在下一秒,他在弦樂中像被絲線吊起的木偶一般,僅憑着身體的核心力量反弓彈起,重新直立在舞台中心。
“好恐怖好恐怖好恐怖……”楊樂茗在一旁咬着手指,要不是他突然出聲,陸擇栖險些忘記他也在場。
他們與舞台隻隔了一小段台階,卻感覺自己與對方正處于兩個世界。
台上的音樂仍未停歇,陸擇栖發覺林育睦此時的表演同之前給他看過的那次不一樣,許多動作的細節均發生了變化,小林說這是他自己想出來的舞,或許它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什麼标準,也無所謂正不正确。
整支舞由各類高難度的動作串聯而成,彼此之間并無關聯,銜接到一起卻出乎意料地流暢,人隻有在尚且年輕之時才可以像這樣使用自己的身體,随着年齡的增長,人們會變得無法再如此輕盈地跳躍,變得連跳四分鐘的舞蹈都要停下來喘幾口氣,變得病痛纏身,變得無法再輕易談論夢想……
“三十歲後就沒辦法跳的舞”原來是這個意思,陸擇栖安靜地看着,似乎有些明白了其中的含義,或許在林育睦原本的設想裡,這個數字就是他為自己設下的界限。等到那時就放棄起舞吧!于是在此之前,每一次的舞台都會是一場告别——和更年輕、更有活力也更勇敢的自己。
台上的燈光漸漸開始收束,光亮狹窄得隻容得下一人的身影,林育睦轉過身來,背對着觀衆,後台一同欣賞着這一切的選手們依然難以看清他的面孔,他再一次向後仰倒,将後墜的速度拉得很慢,依舊是像胸口中彈那般,他的前胸迸發出鮮血,絲絲縷縷的血液向外擴散,宛如倒挂的朱曼沙華,将他整個人緩緩包裹,他被困其中,慢慢倒在舞台之上,照耀這他的燈光縮成針一般細,最終融于黑暗。
音樂結束。
決賽場館除卻主舞台外,周圍還設置了四個小舞台,選手們的個人表演将依次在小舞台上進行,燈光在這邊熄滅,下一刻便會在另一處亮起,流轉不息。
順時針的方向傳來全新的樂曲,陸擇栖感覺自己在劇烈地左右震顫,于是連忙按住正抓着他肩膀搖晃的那雙手,楊樂茗在他旁邊哀嚎:“接下來就到我了我該怎麼辦?讓我接在這種表演之後嗎?我嗎?”
“别急,中間還有其他小舞台上的表演呢。”
“我根本不急好嗎!我希望時間靜止我永遠也不要上場!”楊樂茗壓着聲音抗議,他們此時正于後台候場,與前方的小舞台隻隔了一小段距離,他怕聲音太大會被外面的人聽見。
在這功夫,工作人員迅速沖上舞台收拾殘局,布置好下一位登台表演的選手所需要的道具,楊樂茗就是下一位,因此他毫無欣賞的心情。
林育睦沿着樓梯下來,邊走邊整理挂在身上的彩帶,鮮血噴湧的畫面并不存在,有的隻是黏在身上不好清理的魔術道具。陸擇栖過去幫他理了理頭發,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隻是輕聲感歎了一句:“結束啦。”
“你們還沒有。”小林笑了笑,視線掃過在場的選手,話音未落,正在一旁待命的楊樂茗表情再次垮下去。
“不用這麼緊張,很快就結束了。”陸擇栖試着安慰,林育睦也在一旁點頭,說嗯,很快結束。
“你們指的是我的生命麼……”楊樂茗擡頭望向天花闆,臉上已經出現了超然的表情。他用力歎了口氣,看向身邊的人,“你這個人怎麼回事,為什麼看上去一點也不緊張?”
陸擇栖誠實地回答:“如果我一個人的話确實會,但我前面還有你……”
“……”楊樂茗生無可戀地扭頭,望着對面的舞台轉移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