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最後一次機會了,她低頭看着自己被包裹在冰鞋裡的腳腕。
尖銳的疼痛提醒她那裡是怎樣殘破變形。
“我想上新的節目。”
新節目,新節目,新節目又不是從天上掉下來的。教練組氣得肝兒痛,卻對這位稍微大聲一點就一副受驚樣子的一姐一點辦法沒有。
教練氣得磨牙,想也不用想都知道這個春節尹宓肯定又和顧貝曼混到一起了。
這熟悉的臭脾氣,一看就是從那家夥身上傳染來的。
被念叨的人物在車裡打了個噴嚏。
顧貝曼搖下車窗,守着冰場的出口。她隻要不在演出季,上下班還算是朝九晚五,比起尹宓每天至少搞到晚上八九點,顯得清閑多了。
于是她下班隻要來得及,都過來接尹宓一同回家。
本來尹宓盛情邀請她跟着一起上冰看看節目,但被顧貝曼堅定地拒絕了。
春節前她的耳朵才犯了毛病,顧貝曼不想直接面對最大的心理陰影。
隻要她上冰,尹宓一定能看出問題所在。就好像尹宓也從來沒能在滑冰上隐瞞過她。
那光滑如同鏡子的冰面将誠實地反射她們所有。
顧貝曼暫時還沒做好和盤托出的準備。
好在對方沒有讓她久等,很快就拎着背包混在一群人中走出來。
她身邊圍着幾個蹦蹦跳跳的小姑娘,猶如小雀一般活潑。
卻也吵鬧。
尹宓在外一向沉默。
隻是比起顧貝曼又冷又硬,她還是太好親近了。
顧貝曼推門下車。車門發出砰的一聲,吸引了大家的視線。
笑容在尹宓的臉上綻放。
她幾步走到顧貝曼身邊,“哎呀,你在外面等不冷吧?”
她念着要給顧貝曼講講今天訓練發生的趣事。
顧貝曼瞟一眼那些目瞪口呆的小姑娘。
她不認識,應當是入隊的新人。
小姑娘們左看看右看看,露出一副見鬼的表情。
一向沉默的一姐,竟然是個話痨?
春節過後天氣開始轉暖,顧貝曼這個不怕冷的脫下羽絨服換上了大衣。
藕荷色的羊絨柔和了她的氣場。
那些大膽的姑娘湊過來問,“尹姐,你的朋友啊?”
顧貝曼忙着給尹宓帶圍巾帽子,沒有答話。
尹宓說:“是你們師姐。”
小姑娘們左看右看,觀察了半天,還是沒有認出來這是哪一位。
也許這群小姑娘裡有誰也曾經有發誓要以她為目标。等時過境遷,大部分的人已經遺忘了那個名字。
冰上的暴君卸下皇冠後,也不過是一個普通人的模樣。
不過有小機靈鬼順着尹宓的叫法,“師姐好。”
顧貝曼看她一眼“嗯”上一聲權作回應,而後又轉頭回去給尹宓緊了緊圍巾。
“上車就有空調了。”尹宓本意是帶了等會兒一熱又要脫。
顧貝曼擡眼笑似非笑,“捂着。你敢脫?”
不敢。
尹宓被她推上副駕,拉安全帶的時候想起該和那些師妹道個别。等她按下車窗,發現這群小雀兒一個溜得比一個快,早沒影了。
顧貝曼拉她一把,“頭伸回來,開車了。”
尹宓沒多想,把窗戶關上,開始分享今天在冰場的訓練。
一般顧貝曼隻負責聽,但尹宓問了她也會答。
“問我怎麼讓教練點頭?”顧貝曼正在打開車載音響,反應有點慢。
“就,說服他讓我上新節目。”
憤怒的鋼琴聲從車載音響裡砸落。顧貝曼原本要說的話一瞬間斷在嘴邊。
尹宓也是一震。她聽出來了,這是顧貝曼最後一支自由滑的曲子。
十二年前多麼遙遠,卻隻要頃刻便能覆轍。
人要如何逃離自己的陰影,如何擺脫自己的影子。
許久之後,尹宓終于開口,“我那時都沒看到你最後的自由滑。”
她的話讓原本就安靜壓抑的空氣更壓下來一層。
顧貝曼直視着眼前的道路。
她沒有回頭,“你難道沒有視頻資料嗎?”
“有。”尹宓笑着說,“但我從來不敢看。”
顧貝曼一腳油門,車輛擦着紅燈轉綠沖了出去。
她臉上的平靜被打破扭曲成某種猙獰。
有那麼一瞬間,尹宓以為顧貝曼會這樣帶着她們倆一直飛馳下去直到道路的盡頭。
顧貝曼的心底的确有一個聲音在誘惑她。
就這樣,就這樣一直加速不要停。
下一秒眼前也許是會是萬丈的懸崖,也許是急轉彎的岔口。
然後也不用踩刹車,就這樣讓她倆沖出去車毀人亡也不失一種美滿結局。
但顧貝曼還是控制住了自己。
她一腳刹車把車停在路邊,從擋光闆的小鏡子裡看見汗水順着額頭滑到下颌。
尹宓一定被吓壞了,她第一時間想到。
果然握着變速杆的手臂被人抓住。
尹宓的指甲深深掐進她手臂還在痙攣的肌肉。
車裡隻能聽見她們倆人的喘氣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