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貝曼來不及想這究竟是自己臉上的血,還是從尹宓手上蹭到的。她已經随着慣性停在了冰場中心。
也許是被不知傷情如何的尹宓牽動心神,在場的觀衆們頭一次見這位選手在音樂響起前做了一個在胸前畫十字的動作。
指揮家将手揮下。提琴聲單獨引入。
大名鼎鼎的莫紮特《安魂曲·落淚之日》的片段很輕地飄過來。
好清晰,微弱的小提琴震弦聲,合唱團低低的吟唱聲,甚至是觀衆們傳來的呼吸聲。
她已經大半年沒有這樣清晰幹淨地聽到這世界,甚至有點讓人不适應。
顧貝曼做出祈禱的動作,先是向下縮起身體,而後舒展開。
她輕柔地伸展雙臂,向前奔跑,開始為第一個連跳加速。
“從灰燼中起身的,是接受判決的罪人。”
女聲漸強,悲傷又宏偉的唱誦裡顧貝曼輕巧起跳。
3T2Lo,這是目前她能做到的最高難度。
顧貝曼一隻手擡高向内扣,踩着提琴拉長音的一瞬做連跳的第二個跳躍。
Lo跳做的好看,選手的裙擺就會像花朵一樣盛開。她騰起的瞬間透出了隐藏在裙擺下的火紅色打底與裙擺反面不同色的設計,像一朵瞬間燃燒起來的火苗。
作為一個藝術黨,顧貝曼這件表演服裝在設計時就充滿巧思。第一眼看上去好像是一件白色的裙裝,實際上背後露出的V字鑲嵌着黑邊,正是一個變形的十字架。
同時因曲目取自莫紮特、薩列裡兩位音樂家的《安魂曲》,顧貝曼的白色裙身上特意做出了字迹質感般的花紋,用來代表信件和樂譜組成了這件衣服。
白色的裙身在設計時更是充滿了“五彩斑斓的黑”這樣的要求,做出了褪色一般的漸變。
被時光燒灼的信件與樂譜,不為人知的嫉妒與友誼,這是顧貝曼給設計師的要求。
而後她穿着這份複雜的感情在冰面上、在大衆的眼光下,表演一場又一場最私密的呓語。
合唱的高音向上攀登攀登。直到最高音戛然而止的一瞬,顧貝曼剛好落地。冰刀在冰面上敲出清脆的一聲。
她高舉起的手沒有随着跳躍落地而放下,反而在空中用力地抓了一把。
據說莫紮特當年在寫完這段《落淚之日》的最高音後當即離世。
短暫的寂靜中顧貝曼慢慢松開五指,向上輕輕一托。
那從她指尖飛翔出去的是音符?是鴿子?還是樂譜的灰燼?
“這是整個節目裡難度最高的連跳,完成度很不錯。雖然前面出了點意外,但顧貝曼一向以心态穩定著稱,看來頗有大将風範。”
樂曲轉向薩列裡的同名作,風格更莊重哀痛,即便是震怒之日也是壓抑着的莊嚴穩重。
顧貝曼雙手捂嘴做了一個被拉回去的動作。明明是聖潔的送葬曲,卻讓人看得有些恐懼。
流言伸出了手,向無辜者撲來。
“殺死天才的兇手。”
“因嫉妒犯下罪的殺人兇手。”
“顧貝曼什麼出身,想壓尹宓一頭還不簡單。”
“三周跳都跳不清楚,還有臉和裁判一起打壓對手。”
“誰會真的和搶走金牌的人做朋友啊。”
永遠,永遠都是批評。
觀衆、前輩、教練、父母。
她是可以不在乎。可冰刀一旦拖着這麼重的負累,又怎麼指望它輕盈地躍起呢?
“一個勾手二周跳。這個動作參賽選手中做得最好的應該還是尹宓。”
又一個連跳,隻能完成二周套。
接下來是旋轉。
顧貝曼由燕式旋轉轉入,再将冰刃拉高進入貝爾曼。她的柔韌很優秀,可以将弧線形的貝爾曼直接拉直成一條線的燭台貝爾曼。裙擺飛揚下,她更像是一支蠟燭了。
在冰面上被點燃的,孤零零的蠟燭。
貝爾曼的姿态再度變換,顧貝曼向後仰直立旋轉并加速。
曲子随着她的加速旋轉進入了下半段。
由燕式巡場過度了兩首《震怒之日》,因為都是截取的完整小節,不熟悉古典樂的人幾乎聽不出來。
憤怒,雷霆般的憤怒。
顧貝曼向裁判方向劃出,雙手向下用力展開。
向下的動作往往展現負面情緒,因顧貝曼有力的動作才顯示出渺小的抗争。
神的面前凡人何其渺小。劈天蓋日的神威讓人無處可逃。但總有不懼的勇士敢于經曆審判,得以證明靈魂的清白。
曲子的聲調仍在高昂着向上,顧貝曼向前向前再向前,手臂一次一次展開,一次比一次更加向上。
合唱團的聲音攀着她的臂膀爆發,再一次唱“憤怒的一天”。
而此刻有一個小小的流行曲調藏了進來,在弦樂沉下去的一刻震耳的鐘聲響起。
顧貝曼的特長是步伐,因此總是先把跳躍放在前面完成。她合着最後一聲鐘聲完成了最後一個連跳。
接下來就是她的表演時刻了。
鐘聲連接的是1999年首演的德語《莫紮特》終曲《如何逃離自己的影子》。原劇裡莫紮特一生所遇的人們從陰影裡走出,不斷靠近逼問他。
“你如何擺脫你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