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我是誰呢?”
尹宓怔了一下,“你就是……你啊?哦,你是說你扮演的是誰嗎?莫紮特呀。”
顧貝曼按了按額頭,喝了一口功能飲料,“《安魂曲》開篇《落淚之日》五十秒到第八小節的最高音,也就是莫紮特在人世間寫下的最後一個音符。此前,吾即為莫紮特,我在冰面上滑行跳躍,為譜曲漸強。”
“而後——”她示意尹宓接上。
“呃,冰面上展開了追逐,緊湊的步伐加上密集的跳躍顯示出人與神的對話。神步步緊逼,人謙卑乞求。”
“32秒反複的震怒之日後是本曲為數不多的輕柔的C小調,雖然仍舊選自《震怒之日》,但薩列裡的編曲更為莊嚴,充滿宗教性。有些人形容像是一步一步步入了天堂。時間至此總計兩分半,接下來喪鐘響起接入瞎疼螺絲*,再一分半。”顧貝曼計算給她看。
“對,後面是書信往來,人們通過對逝者的拆解總算得以了解他的苦痛與掙紮。此刻我仍是莫紮特,但也是許許多多為命運折磨而不敢俯首的人。”
顧貝曼緩緩點頭,“那你是人還是神呢?”
“我是……”尹宓遲疑,“人吧?”
這問題有點沒頭沒尾的,整個節目分了三段,每一段都有不同的演繹。
“想法很好,但你覺得執行起來是什麼樣的?”
尹宓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比賽,主要注意力都放在跳躍上了,她也真沒怎麼注意情緒表達。
“其實表現力并不是你想象的那種複雜的情緒,充沛的象征。它很簡單,就是用肢體展現喜怒哀樂。”顧貝曼用手點了點自己的眼睛,“笑就是喜,皺眉就是悲,瞪眼就是怒。叙事性的音樂更好發揮是因為人都更适應講故事。”
“而古典樂更容易抓住的隻有表面上的聽感。所以你其實隻要做到了情緒就好。”顧貝曼垂下眼簾,“不必要非要和我一樣,或者說這世界上沒有誰和誰一模一樣吧?”
風突然變大了,吹得她們身上的衣衫獵獵作響,顧貝曼不得不又一次将頭發重新盤起。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一陣妖風将她剛才放在莫紮特目前的珠花吹了出來。
白色的花瓣滾在泥土裡,愣是被精确地吹到顧貝曼的腳下。
顧貝曼正咬着夾子擺弄自己的頭發,神情有些哭笑不得。她将珠花撿起來,從褲兜裡掏出衛生紙擦幹淨上面粘上的泥土。
細碎的米珠與米珠之間很容易藏匿污垢。她相當有耐心地做着重複性工作,一點一點将每個珠子之間擦過。
人類其實喜歡做點簡單的重複性動作,借以理清思緒或是壓抑情緒。
等顧貝曼慢條斯理擦幹淨珠花,那陣來得奇怪的風也停下來。
尹宓把吹到臉上的馬尾撥到腦後,聽見她嘀咕了一聲“也不知道是贊同還是不贊同”,随即顧貝曼站起身将那朵花重新放在莫紮特墓前。
她直起腰,沒有看尹宓,“其實我當時選《安魂曲》也無非是想應個景。你也知道那段時間很辛苦。說實話,我自己都不确定這個節目是在清醒有條理的狀态下編出來的。”
“你也會這樣嗎?”
“那時候我也不過是十二歲,你怎麼就覺得我也天才的一定想要表達什麼?”
這話的意思是,尹宓想從她這裡直接得到答案是不可能的了。
尹宓呼出一口氣。
那可是顧貝曼啊。
雖然這話有點盲目崇拜的意思,但在她的世界裡顧貝曼就是無所不能的代名詞。就算是外界全部擠壓着她的生活,她也能變成最漂亮的破繭蝴蝶。
不需要理由,尹宓就是這麼相信着。
顧貝曼的眼睛裡究竟是看到了怎樣的光景呢?
她越是隐瞞,尹宓越是好奇。
而這其中讓她最關注的一點就是顧貝曼選擇了薩列裡的C小調安魂曲。這是一首比較冷門的古典樂,填補在整個節目裡其實有點格格不入的味道。
顧貝曼選擇它一定是有什麼非此不可的理由。
就好像她之前送給自己的零錢包,尹宓伸手在衣兜裡摸到了那柔滑的面料與其上細密的針腳。
水仙花是洛神的代稱,而有一種說法洛神就是甄宓。
這是尹宓的名字最常見的一個詞語。
所以姐姐選擇了這個花樣。
雖然看起來不像,但顧貝曼實際上是一個非常有儀式感的人。她要麼不做,就像她不過生日,要做一定是花了巧思。
尹宓從中解析過很多次她的心意。
而這一次,她也一定能得到正确的答案。
為此——
尹宓也站起身,“我聽說薩列裡也是埋在這裡的。來都來了,去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