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宓朝她招手,要過去顧貝曼挂在脖子上的相機,順便很敷衍地嗯了一聲,表示自己在聽。
“今天見到的這些演出人員裡,說不定有哪個就是我校友。”顧貝曼慢慢露出微笑。
尹宓心說,怎麼她今天轉性,還會物傷其類了?
還沒等她感慨完,就聽見顧貝曼說:“證明他們就不該做這一行。”
……還是這個狗脾氣,沒被人奪舍。
但尹宓還是有些不喜歡這種社會達爾文的思想。她舉起相機,用閃光燈阻止了顧貝曼繼續暴言下去。
首席面對燈光已經條件反射,擺出營業的微笑。可惜她今天這一身本是高雅酷姐,在鏡頭下有點不倫不類。
尹宓看了看照片,最後還是把她删掉了。
顧貝曼轉了一下她灰藍色的兩片眼珠子,“怎麼,不好看嗎?”
“好看。”尹宓回答,“不想給别人看,還是用眼睛記好。”
顧貝曼被她取悅,微微昂起頭笑了。
尹宓掐住這個瞬間按下快門,留下一張高傲的臉。鬼使神差的,她将照片放大到屏幕裡隻露出顧貝曼的一雙眼睛。
美瞳遮擋了顧貝曼原本的瞳色,使得這張臉看起來忽然混血了很多,透露出一股子天之驕子的味道。
多好看的一雙眼睛,因為瞳色的改變顯得神秘而又冷豔。
尹宓忽然意識到一句廢話,顧貝曼的眼睛是很普通的棕色。
這張臉湊在一起就是個大寫的傲字,拆分開來竟然每一個部件都很普通,普通的棕、普通的紅,并沒有比其他人多了一個鼻子或一雙耳朵。
普通的顧貝曼也一如其他普通人一樣,在休假日還得接電話。
她看了一眼聯系人,動作忽然僵住了,任憑手機在她手心裡瘋狂震動。
尹宓原本在欣賞自己的作品,看見顧貝曼呆住便湊過來。她看到了手機上顯示的那個名字,成了第二根鹽柱。
别說顧貝曼犯PTSD,冰場上的現役選手有一個是一個,誰能看到“韓曉梅”這三個字不打哆嗦的。
有的人遇見大事會頂不住壓力一蹶不振,有些人會把它咽下去淡然處之。
韓曉梅這種人會從此走上另一個極端,就是變本加厲。
顧貝曼她媽自從女兒叛逆失去一位未來之星後對冰場自己學生的控制可謂變态。她的要求變得更高,人變得更嚴厲,有時候跟學生打打罵罵都是常态。
但人又不全是彈簧,壓下去勁大了也會廢。她和顧父手裡明明有一組一流的雙人選手,一度能和那對金牌選手分庭抗禮,卻因為她太着急壓力給得太過傷的傷、退的退。
這反而使得事情變成了惡性循環。
好的苗子放在她手裡能出成績,卻要擔很高的風險和壓力,一個不小心滑下去就面臨深淵,很難東山再起。
一位過了高峰期的選手想要二次出成績,除了本身條件外還得給他土壤,跟種田一樣,要緩,要等,要舍得先往裡頭投資。
韓曉梅一輩子最重大的一筆投資就是她女兒,奈何輸得一塌糊塗,從此就不信這些徐徐圖之的鬼話了。
久而久之,她和丈夫那點做出來的成績也沒法掩蓋他們事業的衰退。隻是花滑畢竟小衆,能出成績的教練撐死了也就是這些,他們好歹也算德高望重,便一直湊合着幹下去。
至于顧貝曼,從她考上舞院附中那年開始,就一直有意減少了和父母的接觸。畢業後團裡提供住宿,她更是連夜拖着行李箱跑路。如今也就逢年過節加有求于人的時候才回去刷個臉卡。
就這麼一位倔強的、打落牙齒和血吞的女人,會主動向自己的仇敵低頭,打來一通電話?
你看看顧貝曼這個遺傳的脾氣,就知道不可能。
第一通電話因為長時間無人接聽自動挂斷了。韓曉梅很快不依不饒地打來第二個。
顧貝曼深吸了一口氣,整個人從凍住的冰雕狀态活了過來。
她鼓了鼓臉頰,像個青蛙似的嘟嘟兩聲,最後又欲蓋彌彰地咳了一下。
尹宓站在一旁都替她心慌。
但顧貝曼還是很有種的。她閉了下眼,手指劃過屏幕,“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