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早,步梨是第一個起床的。
推開窗便是新鮮的空氣,遠處是開闊的田野和樹林。來花溪鎮沒幾天,她就自動順應了大自然的規律,養成了早睡早起的習慣。
洗漱過後,步梨開始準備早餐。
平時她自己都是随便烤兩片面包,再煎個雞蛋,今天有客人在,不能怠慢了,步梨在廚房思考了一會兒,做了個花式早飯。
陸時生又睡過了頭。
這個沙發多半被下了魔咒。
他深陷其中,就是不想起床,甚至在半睡半醒時還做了個夢。
夢裡已然天亮,他知道該起床了,卻如何都起不來,又好像已經起來了,然後又睡下。
房間裡沒别的動靜,大概是其他人也沒起,那他再多睡一會兒也無妨。
陸時生翻了個身,眼皮微微擡了下,有個人在他身邊說話,是來催他起床的。
他腦子裡閃過一個陌生的畫面。
他舒舒服服在一個柔軟的大床上,被一個女生生拉硬拽地喊起來要去爬山。
這情景很熟悉,轉瞬間再去想,又覺得陌生。她說的哪座山?好像不是花溪鎮的山。
那座山上好像郁郁蔥蔥,又好像一片白,全是雪,皚皚的白雪望不到盡頭,溫度瞬間冷了下去,好像把周身的血液都凍住,半點都動彈不了。
腦子裡不知為何會閃過這個畫面,冰冷的感覺也亦真亦幻。
感覺也過真實,陸時生醒了之後,腦子還在回想夢裡的情景,但他下意識覺得有人他面前,于是條件反射似的伸手一抓。
步梨全然愣住,被他握住的胳膊感到一陣生疼。
“疼......”她嘶了一聲。
陸時生望着她反應了兩秒,眼前的情形才從眼中漸漸傳進大腦,神思清醒之時,他才意識到剛才是步梨在看他。
她胳膊肘杵在沙發的靠背上,從上俯視,此時被他這麼一拉,整個人趴在了沙發背上,差點栽倒過來。
兩人的距離近在咫尺。
陸時生躺是躺不下了,又沒法起身,隻要他稍一往前,就能和步梨貼上。
可步梨一直沒動,是被吓傻了嗎?
她一手抓着沙發,一手被陸時生抓着,目光裡除了驚恐,還有幾絲複雜的情緒。
陸時生一時心亂,大腦逐漸恢複清明。
她這是什麼眼神?
“你要不要放開我?”
半晌後,步梨開口。
陸時生這才意識到,她一直不起身是因為他抓着她。
他放開手的瞬間,步梨将手縮了回去。
陸時生力氣大,剛剛被他掐到的地方已經起了一道紅印,她皮膚白,紅印在上面格外明顯。
陸時生看了一眼,沉默片刻,隻是淡淡說了句,“不好意思,我警惕性比較高。”
步梨扯了扯嘴角,在心裡嘀咕一句,這麼警惕幹嘛?她又不是壞人。
沒想到陸時生會有這麼大反應,不過到底是她先看了他,所以此時怪不好意思地收了目光,和聲道了句,“沒關系。”
陸時生追問:“所以你剛剛在看什麼?”
“我就是叫你起床。”步梨道。
“叫人起床可不是用手叫的。”
步梨覺得陸時生似乎有些惱。
起床氣這麼大。
她随口胡謅了句:“我看到臉上沾了個小碎屑,想幫忙弄掉罷了。”
其實剛才她确實有欣賞的成分在,并且心裡在想,如果陸時生能當她的模特,那作畫的過程又将多了極大一份樂趣。
“看得挺仔細。”陸時生沉沉說了句,然後轉身去了洗手間。
步梨啞然。
她确實看了挺久,已然有些無禮。
方才她做好了飯,來喊陸時生起床的時候,無意被他的睡顔吸引到。
陸時生應該就算是耐看那一型的,越看越有韻味。她從小到大身邊形形色色精緻的男生有不少,但都是美麗的皮囊千篇一律,沒多久就會厭了。印象裡倒是有一個人,皮囊與靈魂兼備,隻可惜沒見過幾面,步梨印象裡隻能勉強勾勒出一個模糊的身影,以後也不會見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大早起精神有些恍惚,記憶裡的身影居然和眼前的人有幾分重合,步梨驚了一下,回過神來時,是被陸時生拽回來的。
“一會兒來吃飯。”她佯裝淡定地喊了句,轉身時,臉上浮起一絲因為局促而泛起的紅暈。
咔嚓一聲。
步梨聽到陸時生把浴室的門給鎖了。
她怔愣片刻,收回目光,轉身上了二樓去把朵朵給薅起來。
今天她煮了青醬海鮮意大利面,用了上次幾個孩子送來的海鮮,紅白點綴在綠色的意面上,品相非常不錯,除了有些華而不實,擺盤就花了她大半天功夫。
不過步梨樂在其中,為了招待客人,還特意用了新的餐具。
陸時生坐到餐桌前時,人還沒有從方才的夢裡脫離出來,那種感覺真切,又模糊。
還有步梨。
當時她與他離得好近,已經超出了他的安全距離,此刻坐在這兒,他似乎還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茉莉香。
他的大腦不受控制地開始胡思亂想。
朵朵則處于半睡半醒狀态,坐在椅子上還在打瞌睡。
步梨見這一大一小兩個人都呆呆地坐在桌旁沒動筷子,以為他們拘束,便好意地提醒道:“吃飯呀,别拘着,就跟在自己家裡一樣。”
朵朵這才清醒幾分,撐着眼皮去看盤子裡的食物,她愣了愣,問道:“姐姐這是什麼?”
“這是姐姐親手做的青醬海鮮意大利面,嘗嘗。”
“意大利是什麼?”
“就是歐洲的一個國家。”
“那這就是西餐了。”朵朵覺得這個面很漂亮,看了一會兒才舍得下口,結果大失所望。原來就是比較硬而且沒什麼味道的面條。
陸時生也動起了筷子,他時不時看向步梨一眼,她吃得很認真,除了說幾句招待客人一貫用的客套話,全程也沒往他這邊看幾眼。
那她剛剛到底是什麼意思呢?喜歡他?不太可能,她一個城裡來的大小姐,怎麼可能看上他這種窮光蛋?還是想和他玩玩?但看她又不像是那種膚淺的人。
或許是自己多想了,人家隻是單純地想幫他弄掉臉上的碎屑。
步梨食量小,幾口吃完了早餐,轉身去廚房拿來了一個保溫盒,裡面已經裝滿了,她将盒子交給陸時生,囑咐道:“這是給桂香奶奶的,裡面是我餃子和雞蛋,她胃不好,不适合吃這個面,所以我就簡單煮了點東西。”
陸時生點點頭,“多謝。”
他咽下了嘴裡沒什麼味道的面,見朵朵一直盯着保溫盒。
此時此刻,他和朵朵腦子裡産生了同樣的想法:有點想當不孝子,搶桂香奶奶的飯吃。
“桂香奶奶大概還要幾天才能出院?”步梨問道。
“哦。”陸時生擡頭,“今天再輸一天液,就能回來了,老人家嫌醫藥費貴,醫院住着又不舒服,本來昨天就吵着要回來的,我強行把她留下了。”
步梨突發奇想,“我能不能跟你一塊去接桂香奶奶回家?”
陸時生愣了愣,疑惑她為什麼要提出這個請求。
步梨和桂香奶奶也沒什麼感情可言吧,她居然要去接她老人家回來?難道不是沖着桂香奶奶去的,而是想跟他多待一會兒?
他還沒開口,步梨便又說道:“昨天我聽崔胖說,縣醫院的旁邊有家餐館特别好吃,叫海街小館,我想順便去嘗嘗。”
陸時生僵了僵,臉上帶着不太自然的笑,似乎是為難,又或者是疑惑,總之是一種很複雜的表情。
步梨也不知道陸時生在想什麼,她沒去過幾次縣城,就想嘗嘗當地好吃的餐館,沒什麼錯吧,有必要做出這種表情嗎?
又不耽誤接桂香奶奶回家,有什麼的?
“好。”陸時生答應。
“要一塊去吃嗎?”步梨出于禮貌,順道邀請。
“......不了。”
陸時生猶豫一會兒,說道。
步梨點點頭。
客套話而已。
而且本地人大概對當地的菜沒什麼興趣吧。
那她便一個人去吃,也自在。
......
吃完飯,步梨和陸時生把朵朵送到學校,之後兩人一塊回了望潮木工坊取車。
期間還來了幾個買東西的客人,陸時生麻利地幫他們結完了賬,便準備出發。
步梨留意到,陸時生算賬極快,打折的商品他腦子裡一下就能将價格算出來。他有時候會按兩下計算器,有時候直接心算,也無論商品多少,沒個規律。
剛才的大嬸買了兩大包零零碎碎的木質玩具給她孫女,他反而沒用計算器,很快就幫人結了賬,後面來的人買了三根湯勺和一個杯墊,他倒是象征性地按了幾下。
步梨忍不住問:“你算賬這麼快,怎麼有時候還用計算器?”
“看心情,有時候懶得動腦。”陸時生道。
他有時候會平白無故頭疼。
好像是舊傷,也記不得是什麼時候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