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梨沒有看錯。
這個時間陸時生确實來了醫院。
陸望潮的身體情況不是很好,陸時生每天趁着休息時間,會盡量多來醫院陪着他多待一會兒。
他從醫院南邊的側門進來,通過花園裡的石闆小路,見到粗壯的榕樹下有個老人扶着樹站着,手撐着拐杖,在樹下微微喘着氣。
陸時生猶豫了一下,走過去問了句,“要幫忙嗎?”
老人低着頭,喘了一會兒才擡頭看他。
他眼神有些奇怪,從疲憊平淡,在一瞬間忽然轉為了震驚與憤怒,陸時生有些不解,愣着的時候,老人已經揚起拐杖要朝他砸過來,嘴裡還不斷罵着:“混、混賬東西,這麼久不來,跑哪去了?”
因為太過激動,腿腳又不便,他被什麼絆了一下,差點就栽到地上。
陸時生把老人扶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來,他意識到這位老人的精神不太正常,又看到老人身上的病号服,質感很好,和普通的病号服不一樣。
醫院的南區比較安靜,環境也好些,旁邊這棟樓裡都是VIP病房,想來這位老人應該挺有錢的,現在八成因為什麼事自己出了病房。
“您記得自己住哪間病房嗎?我送您回去。”陸時生平靜地問道,他看見老人手裡拎了一袋橘子,正會兒要往他手裡塞。
“橘.......橘子,你媳婦愛吃,你給她帶回去。”
陸時生沒太聽清,“什麼?”
老人似乎很生氣,瞪了他一眼說道:“你媳婦的橘子忘拿了。”
陸時生:“???”
陸時生無語道:“您認錯人了。”
“臭小子!我是你爺爺!”老人開始搜尋他的拐杖,嘴裡不停罵着,“臭小子!混賬東西!連帶個橘子都不樂意,怪不得你媳婦不跟你一塊來!”
他罵完,自己把自己累得氣喘籲籲。
陸時生擔心他出事,急忙接受了那袋橘子,安撫道:“行行行,我知道了,您住哪?”
老人頭一撇,“不記得。”
他說完開始委屈,“你怎麼都不來看看我?”
“你以後能不能多來看看我?”
陸時生:“......”
他心裡怪不是滋味的,想來是一位孤獨的老人,常年得不到家人的照顧。隻是這些終究是别人的家事,他不過是個陌生人,沒資格去管。
他現在留也不是,走也不是,便想着給安大夫打個電話,讓他幫忙聯系聯系住院部的大夫。剛要撥電話過去,從不遠處跑來一個神色匆匆的中年女人。
陸時生站起來朝她揮了揮手,女人這才像是吃了定心丸,一路快步跑過來,氣喘籲籲地跟陸時生道謝,“謝謝你啊,我就去了個洗手間回來就找不着人了,真吓死我了。”
“沒事。”陸時生把手裡的橘子遞給女人,“他說他來給人送橘子,要我帶過去,還給您。”
他說話聲音放低了不少,怕老人聽見不樂意,但還是被聽了去,老人怒氣沖沖地瞪着倆人,滿臉寫着“我看你敢接”幾個字,似是下一刻就要打過來。
女人沒接那袋橘子,她笑了笑,說道:“您收下吧,就當是幫我一個忙,不然他回去會一直鬧的。”
陸時生猶豫了下,點頭:“行,那......多謝了。”
他拎着那袋橘子轉身走了。
不知怎的,因為心裡某種異樣的感覺,他莫名其妙地就回頭看了一眼那位老人。
老人看着他咧嘴笑了笑,口齒不清地朝他喊了句話。
陸時生聽清楚了,他說的是。
“路上小心。”
...
到了病房,陸時生把橘子分給了同房間的病友一些,然後給陸望潮剝了一個。
陸望潮看着那橘子發了會兒呆,拿在手裡半天了,也不吃,陸時生便自己吃。
一個橘子吃完了,陸望潮驚訝地望着他,“你果然不是我兒子,我兒子一點兒也不喜歡吃橘子。”
陸時生見怪不怪地随口回應,“我知道,您說過好幾次了,23号,等那天做完檢查,如果您的檢查指标都沒問題,咱們就回花溪鎮去。”
“還要檢查?”
“嗯。”
陸望潮不太高興,“我不查了,明天就走吧,等回去我死了,你記得把我埋在墳地的最東邊,那棵大柳樹下。”
陸時生不知道該怎麼回應,他覺得挺無奈的。
花園裡那位不認識的人非說是他爺爺,自己的親生父親卻不認他,一直說着他不是自己兒子。
這種感覺,似乎是生活在朝着一個雜亂無章不可控制的方向瘋狂駛去,他在路上被狂風吹麻了臉,有點暈車。
...
江北大學藝術會堂。
下午兩點鐘張澤明教授要在這裡舉辦一場藝術交流分享會,團隊裡的學生和老師都來幫忙布置會場。
步梨把桌簽從左向右擺好,同樣是團隊裡的新人鐘文禾同她一起,兩人一個從左邊擺,一個從右邊擺,擺到中間的時候,鐘文禾忽然咦了一聲,拍了拍步梨,“步老師,這個廖翔廖教授好像是江北藝術大學的,你以前不是在那裡工作嗎?認識他嗎?”
步梨聽到這個名字,心裡一驚,點了點頭,“認識。”
鐘文禾一聽,激動起來,“真的嗎?我可喜歡他的作品了,一會兒他要是來了,你能不能幫我搭個橋要個簽名?”
步梨拍了拍鐘文禾的肩膀,告誡的語氣說道:“看看作品就行,簽名就算了,不然會後悔的。”
鐘文禾要是知道她為什麼會從藝術大學離職,八成現在會對廖翔避之不及。
“什麼意思?”
鐘文禾似懂非懂,這時幾名學生湧進來,擡着幾箱水和一大袋子的水果,氣喘籲籲地問要怎麼擺放,步梨和鐘文禾便沒再多說。
雖然過了半年的時間,但步梨對那段工作經曆還是有點陰影,她看到廖翔這個名字時,心狠狠地揪了一下,生怕一會兒遇到。
從會議開始,她就盡量躲在後面,專門找了廖翔視線盲區裡的位置。好在從分享會開始,廖翔的目光都沒往她這邊看過。
會議到了後半場,中途休息的時候,廖翔忽然站起身朝她這邊走來,步梨忙側過頭,隐匿在角落裡。
廖翔轉身去了洗手間的方向。
虛驚一場。
步梨在心裡安慰自己其實也不用這麼緊張,畢竟廖翔是個衣冠禽獸,在公共場合一貫以斯文儒雅的品質示人。
或許他也沒發現她現在來了江大。
想到這兒,步梨微微松了口氣。
她往四周看了看,不知是不是錯覺,她感覺廖翔在走出門口轉身的時候,往她坐的方向瞥了一眼,那眼神看似不經意,卻讓步梨感覺到一種異樣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