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時生去了一趟淮州。
他按照身份證上寫的地址,從大周縣城坐班車到了小蘭村。
内陸的氣候幹燥,中午日頭正盛,陽光灑下來,驅散了空氣裡的冷意。
陸時生走到302号,面前是一個老房子。
來的路上,他其實有些緊張,每走一步都在細緻地打量着小蘭村的景象。
這個村子就是他以前生活過的地方嗎?
會不會碰到熟人?
他的父母會在這等他嗎?
離終點越近,他越難以往前,直到察覺這個房子裡并沒有人。
面前的隻是一個老舊的破房子,門上挂了鎖,已經生鏽了,窗戶上的玻璃也被風刮破了,陸時生從窗戶的破洞往裡看了看,破舊不堪的家具,灰塵堆積的桌椅,根本不像一個正常人家居住的房間。
他怔愣地站了一會兒,轉身去敲了敲鄰居家的門。
開門的是一位大姐,見陸時生獨自一人還背了個背包,以為他是路過的驢友,很友好地讓他進了門,還倒了水給他,幾句就把自己知道的鄰居的事說給了陸時生。
鄰居叫周建國,常年在江北打工,逢年過節才回家。他兒子确實叫周平,高中沒畢業就去當兵了,不幸的是前幾年周平發生了意外,算是為國捐軀,周建國早年喪妻,後又喪子,受不了這個打擊,很早就搬走了,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陸時生說不上自己是什麼心情。
他一個人也慣了,原本貿然前來,覺得不太習慣,還在想着怎麼面對,這會兒沒尋到人,心裡又有些空落落的。
想到他父親孤身一人這麼多年,心裡難免寒涼難壓。
他離開了小蘭村,回了花溪鎮去。
這幾天家裡格外清淨,陸時生來回來把家裡收拾了好幾遍,還是坐不住,身體已經很疲憊了,但陸時生一坐下來,就覺得耳邊轟鳴,死一般的寂靜将人包圍,空氣冷如冰塊,讓人寒冷又窒息。
陸時生還是換上了厚門簾。
冷空氣被隔絕在外,似乎更加壓抑。
晚上,桂香奶奶帶了晚飯過來,她敲了兩下門,沒人來開,見門也沒鎖,便直接推了門進來,
房間裡冷得讓人站不住腳,桂香奶奶皺了下眉,正想說兩句,見陸時生趴在桌上睡着了。
她過去輕輕拍了兩下,人也沒醒,桂香奶奶覺得不太對勁,一摸額頭,果然是發燒了。
桂香奶奶急了,把飯菜放在一邊,想着先把人扶到床上去,她試了下,這把老骨頭實在搬不動,正打算出去喊人,陸時生醒了。
陸時生半睜着眼看了下,看清是桂香奶奶過來,剛一開口就覺得嗓子一陣痛癢,話沒說出來,倒咳嗽了半天才緩過來。
桂香奶奶聽得揪心,一時情急責備道:“這孩子怎麼不愛惜自己身體呢!”
“時生,你先回屋去躺會兒,我幫你把爐子點起來暖和點。”
陸時生嗯了聲,轉身回了屋。
屋子裡有了火,溫度總算升上來幾度,讓人待着能舒服些。她去裡屋看的時候,陸時生已經睡着了。
他人蜷縮在床邊,蓋的被子都沒完全展開,桂香奶奶過去把他的被角撚好,好在她之前也常來,知道藥箱放在哪,隻是打開後人有點懵。
她一老太太也不識字,看着花花綠綠的藥盒也不知道哪個是退燒藥。
翻了兩下,桂香奶奶掏出手機,撥了電話給步梨打了過去。
她點了開視頻,電話一接通,桂香奶奶就朝着電話裡大聲喊:“梨子啊,你幫奶奶看看哪個是退燒藥啊,這跟我之前給朵朵吃的也不一樣,我就認不出哪個是哪個了。”
步梨正在家裡加班看資料,接到視頻申請,人還有點懵。
“怎麼了奶奶,是朵朵生病了?”她整理了下淩亂的頭發。
“不是不是,”桂香奶奶歎了口氣,“是時生,我今晚來看他才發現的,也不知道燒多久了,我今晚要不來,也不知道得燒成啥樣呢。”
她一邊念叨着一邊把鏡頭給了陸時生。
步梨還沒反應過來,手機屏幕裡就出現了陸時生的睡顔。他側躺着,手裡還拿着一個小物件,盡管從屏幕裡看也能看得很清晰,陸時生手裡握着的是那個小兔子玩偶。
是她送給他的那個小兔子。
步梨整個人怔愣一會兒,才想起桂香奶奶剛才說陸時生發了燒。
“奶奶,要不您讓我看看藥箱?”
桂香奶奶尴尬地應了幾聲,連忙把鏡頭轉向藥箱,步梨幫她指了退燒藥,又仔細看了用藥說明後講給了桂香奶奶。
挂了電話後,她眼睛一直盯着電腦屏幕前的資料,這一頁她看了有二十分鐘都沒能翻頁,過了會兒,她關了電腦去睡覺,順手把從花溪鎮帶回來的小玩偶拿到了床頭櫃上。
她懂了。
原來她的小玩偶沒有被退回,而是互換。
...
次日清早,陸時生醒過來時,房間裡暖烘烘的,讓人覺得很舒服,他多躺了一會兒才起了床。
桂香奶奶給他送了早飯過來,她來時,陸時生正在整理行李箱。
桂香奶奶大概明白了他要做什麼,“時生啊,這是要走嗎?”
“嗯。”
“去江北?”
“對,去江北。”
桂香奶奶笑了笑,一臉了然,“是去找步梨吧?”
陸時生笑着默認。
“桂香奶奶,昨天謝謝你了,我今天下午就走,這個店裡還有不少東西,我一時半會兒估計也不會回來了,以後您缺什麼直接過來拿就行。”
“今天下午就走?”
“嗯,我也沒别的親人,就隻能拜托您幫我照看照看房子了。”
桂香奶奶道:“放心吧。對了,你等我會兒啊。”
她把早餐放下,蹭着腳步出了門,過了會兒,拎了一個大包過來,都是給陸時生帶的東西。
陸時生笑了笑,“這些你拿回去吧,太多了我不好拿。”
“怎麼不好拿?放包裡不是挺方便的?”桂香奶奶直接把大包塞進了陸時生的行李箱裡,“我老胳膊老腿的拎過來不容易,拿不回去,這裡面還有我今早烙的燒餅呢,你路上吃,好吃着呢!”
行李箱被她塞得滿滿當當,陸時生沒再拒絕。
下午,陸時生坐班車到縣城,坐上了去江北的火車。
當天晚上,他到了江北,等回到他租的地下室,已經十點多鐘,陸時生早早睡下,第二天一早,去了之前工作的快遞站。
同事羅新诶呦呼叫地把他拉了進來,興緻沖沖道:“小陸,你可算回來了。”
陸時生問:“怎麼,這兩天有事?”
“沒事,就是站裡缺人,可忙死我們了。”
高佳偉插話道:“陸哥陸哥,甯馨花園小區那個姓鐘的女的,這周來寄了六次快遞,每回都找你,你不知道她一聽說你不在那臉愁得跟苦瓜似的。”
羅新跟着打趣:“我猜她今天還來,今天她該高興了。”
羅新湊過來,胳膊搭在陸時生肩膀上,賤兮兮道:“小陸,你說你要不要發揮一下美男計,聽說她單身,而且甯馨花園的房子不便宜呢,在那兒住的肯定都不差錢,雖然這個趙琳小姐姐長得差了點意思,年紀也有點大,但她有錢啊。”
陸時生将他推開,“我看你們一點兒也不忙,還有空開我玩笑。”
“忙,忙啊,”羅新轉身繼續去給快遞分類,陸時生蹲下幫他一塊,羅新繼續說道,“我這不替你的終身大事操心嗎,你說我要有你這條件,才不來幹這體力活呢,找個富婆,每天說幾句好聽的話給人提供提供情緒價值,那錢就進賬了,日子多舒服?”
“羅哥,你說的那不是攀高枝傍大款嗎?”高佳偉年紀小,還處于滿腔鬥志靠自己的雙手發财緻富的階段,對羅新的想法極為不贊同。
羅新道:“怎麼?你還瞧不起攀高枝的了?這叫走捷徑,你以為人人都有資格走捷徑啊!咱這條件,想走還走不了呢。”
高佳偉道:“攀高枝不是長遠之道,等你年老色衰了早晚讓人踢下來,還是得努力生長,自己當高枝。”
“這孩子還挺有想法。”羅新笑了兩聲,不想打擊小孩的積極性,沒再和他嗆,專心幹自己手裡的活兒了,過了會兒,又不死心地問陸時生,“小陸,你真不想找一個?”
陸時生點了點頭,“我要求高,不僅得有錢,還得漂亮。”
羅新倒是沒想到陸時生是這個想法,他張大了嘴看了陸時生一會兒,不可思議道:“行啊小陸,原來你是這樣想的,我還以為你是那種甯折不屈不為五鬥米折腰的呢,不過你這就有點不切實際了,又漂亮又有錢的哪能看得上咱,雖然你是帥點,但......”
其他條件也太差了!
他啧啧了兩聲,沒往下說。
“開個玩笑。”陸時生笑了聲,站起身往裡面走,“我去找站長打個招呼。”
裡屋的辦公室,房間裡傳來一陣争吵聲。
“這一個鐘頭過去了,才寫兩道題?你那筆上有答案嗎,天天擺弄你那筆?”
“我說了不會,讓你給我講你又講不出來!”
“不會你還有理了?”
“......”
陸時生敲了敲門進去,站長劉國慶見陸時生回來了,有點不好意思,瞪了眼自己兒子,然後笑着解釋道:“孩子他媽這兩天回她娘家去了,這孩子自己在家根本不好好寫作業,我就給他帶過來了。”
“好好寫你的!”
“上幾年級呢?”陸時生問。
劉國慶:“五年級。”
“初一了好嗎!”劉俊龍朝他爸翻了個白眼。
“初一?”劉國慶一直以為自己兒子還在上小學,震驚過後小聲嘀咕了句,“初一的題就這麼難了?”
劉俊龍道:“這是奧數題,老師說做不做都行的,就你非讓我做。”
劉國慶給了他一個腦袋瓜:“那是你媽交代我盯着你做的!你好好寫,寫不出來不許吃飯!”
他訓斥完,擡頭問陸時生:“時生,你父親身體怎麼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