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警告你,别太過分哦。不然我就詛咒你走路必踩狗屎,乘船必遇逆風,吃湯面沒有澆頭——”
謝非虞對她的罵聲充耳不聞,慢悠悠地從袖中抽出一張燙金請柬:
“認得百寶閣的拍賣會請柬嗎?就在咱們第一次遇到的小鎮上。”
“不認得,不知道,關我什麼事。”
連翹嘴上敷衍着,手卻違背主人意願自動接過請柬翻開。
“我要你拍下明日那場拍賣會的壓軸品。”
他道。
“……可那鎮子那麼遠,咱們過來的時候可整整花了兩天。”
“所以呀,”謝非虞挑起半邊眉毛,“路途遙遠,大小姐恐怕要趕夜路了。”
一失足成千古恨,就不應該因為這小子與師兄吵架了心情不好而遷就他……說到底還是個黑心肝的。
連翹又一次懊悔。
她臉上漲得通紅,卻隻能眼睜睜看着自己的雙腿不受控制地邁開步子,倒退着往門外走。
從桌案到門口短短的距離,她想盡了所有惡毒的詛咒。
“你以後買的蜜餞全是蟲蛀的,睡覺永遠被蚊子叮,系個腰帶都能打成死結——”
可這些詛咒對于謝非虞來說,實在是……毫無威懾力。
他本就不愛吃甜的,修煉之人更是不懼蚊蟲叮咬,都是些不痛不癢的小事。
少年沖她揮了揮手,懶洋洋道:
“記得把門帶上。”
連翹咬牙,她的手臂不争氣地自動為他關上了門。
少女罵罵咧咧的聲音逐漸遠去,屋内驟然安靜下來,隻剩下窗外竹葉沙沙的聲響。
桌上殘留的紅糖水漸漸凝固,甜膩的香氣混着少女發間淡淡的茉莉香,在空氣中慢慢消散。那些吵吵嚷嚷的拌嘴、叮叮當當的珠钗碰撞聲,仿佛都被關在了門外。
謝非虞盯着桌上空碗看了片刻,突然一把抓起,狠狠擲在地上,瓷碗頃刻間被摔得粉碎。
真是個麻煩,他揉了揉太陽穴。
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大小姐行事詭谲,嘴上似是而非說着些叫人聽不懂的瘋話,陰差陽錯撞破了他這麼多秘密,完全不按常理出牌。
以為她涉世未深,可她卻計算人心、先一步給他下了共生蠱;以為她草包一個,可她卻敏銳地察覺到船夫異樣,還在最後趕回水下宮殿救他。
隻是他什麼時候需要别人來救了?
水屬妖怪依賴潮汐之力,而他早在誇下海口前便已經算過天象,封印滄溟的那天晚上沒有月亮。
因此,在一身血液流盡之前,他定能将那怪物困死在屏障裡。
所以這去而複返的姑娘,自作聰明,麻煩得很。
他讨厭麻煩。
他讨厭所有不受控的東西。
既然如今雨童的真相已經揭開,渡過無渡澤不再需要乘坐昂貴的渡厄舟,那麼就沒有讓這位大小姐繼續跟着他們的必要,自然是越早送走越好。
唯一需要解決的就是那個該死的共生蠱。
謝非虞的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腰間的銀鈴——他這幾天已經去打聽過,明日清溪鎮百寶閣的拍賣會上,壓軸的正是能解百蠱的“解緣丹”。
他是買不起,但以連翹揮揮手就拿出一箱靈石和亂七八糟一堆符咒丹藥的身家,想必拍下它易如反掌。
雖然這姑娘嘴上說着去找百裡湘是為了祝餘草,可她能拿出共生蠱、回春丹這等寶物,想尋一個祝餘草不也簡單得很。
怎麼看,她都像是對師兄一見鐘情,然後色迷心竅罷了。
如今她既已被師兄拒絕,等到解了蠱,自然就沒有理由再跟着他們了。
冰涼的月光透過窗棂照進來。
謝非虞歎了口氣。
明明趕走了那個聒噪的麻煩精,耳根子終于清靜了,可這寂靜卻像潮水般漫上來,壓得他胸口發悶。
少年低頭一看,發現自己腰間的銀鈴不知何時竟然如同連翹所詛咒的那樣真的纏成了死結。
他皺眉去解,卻越解越亂。
謝非虞:“……”
他盯着那個銀鈴結,指節都因用力而發白。這團亂麻就像他此刻的心緒——分明該松一口氣的,卻莫名堵得慌。
最終,他決定當作沒看見,雙手抱頭仰躺。
熄了燭火,一室昏暗。
第二日清早,村中公雞的啼叫聲穿透晨曦,院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踩得土路上泥濘一片。
“姑娘,姑娘在嗎?”昨日那位大嬸在門外喊道,“二白從落神村回來啦!”
屋内,葉望舒正清點行裝,聞言放下手中疊了一半的素色羅裙,走出去打開院門。
“葉姑娘!”大嬸見她,踮着腳探着頭往院子裡張望,“與你們一起的那位,那位穿金戴玉的姑娘呢?昨日我答應她,若是二白回來,就跟她說一聲的。”
“想是還沒醒呢,我替您去叫她。”
葉望舒下意識回頭看向連翹的廂房,突然意識到那扇木門是虛掩着的,露出一道幽暗的縫隙。
她叩了兩下房門,走進去,隻見床榻上的棉被疊得整整齊齊,枕邊還留着幾根發絲,在晨光中微微發亮。
“奇怪……”她纖細的手指撫過床榻,那上面已經沒有了餘溫。
葉望舒走到院中,揚聲問:“阿凜!你今早起來有見過那個姑娘麼?”
“沒有。”謝凜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而且我剛發現,裝靈石的那個箱子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