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想不通,為何能自然地分出親疏遠近。
可能是相遇的時機,也就是初印象,影響了對他人的看法吧。
「明天正式直播,得離那個麻煩精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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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葉小魚躲回房間自閉時,顧明城出差剛結束,訂了深夜11點起飛的航班,從龍城前往濱城方向。
“行李。”顧明城指節扣在大理石台面上。
酒店前台小跑着去取時,他瞥見玻璃門外的加長幻影。黑傘底下,老管家袖口的金紐扣泛着冷光。
顧明城想裝作沒看見,卻被枯瘦的手攔住去路。
傘面傾斜的角度,分毫不差。
“少爺,老爺在車裡,想同您說會話。”
加長幻影行駛在雨幕裡,車身映着霓虹,像一柄出鞘的烏鋼,引來避雨的行人駐足張望。輪胎碾過積水,轉瞬拐上機場高速。
雙層防彈玻璃,隔絕了窗外的吵鬧。
車廂内,氣氛沉郁。傅鴻生指間雪茄明滅,煙絲燒出細碎的響。
顧明城垂眸,亦是不言,他指尖在手機屏幕上頓了頓,那頭剛發來的消息跳出來:【别墅外都是粉絲,吵得頭疼。】
表情包是一隻噴火的跳腳小恐龍。
他微微勾唇。
剛鎖了屏,擡頭對上傅鴻生的目光。
“聽說你上了一檔節目,就為了擺脫指給你的那門親事?”
“您消息倒是靈通。”
雪茄煙灰簌簌落在小金人煙灰缸裡。
傅鴻生繃着臉,摩挲着龍頭杖上的紋路:“淩家女兒哪裡配不上你?”
淩家,指的是盤踞唐城多年的淩氏鋼材,在政商兩界頗有人脈,對顧明城拓展非訴業務很有幫助。自然對傅家的價值也不小。
聽說淩家大小姐,是龍城大學法學院高材生,年紀輕輕就執掌家族企業法務部,行事雷厲風行,在社交場上更是儀态萬千。
去年的唐城商會晚宴,她一隻探戈跳得滿堂喝彩,連最挑剔的傅鴻生都點頭稱許。
這樁親事,處處都寫滿了門當戶對。
而他與這位淩家大小姐,充其量,不過是觥籌交錯間的照面之緣。
車駛過密林路段,路燈在顧明城側臉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他忽然輕笑:“就像您當年,也覺得我媽配不上您。”
“不娶就是不娶,何須再找理由?”
龍頭杖“咚”地杵在車毯上。
“混賬!你就這麼跟老子說話的!”
傅鴻生額角青筋暴起,“那檔子事早過去了——”
“是過去了。”清冷的聲音,不再夾雜半點悲傷。
顧明城按下右車窗按鈕,微潤的夜風灌進來,“所以我的婚事,您也别再插手。”
他忽然不想解釋什麼。
上節目戀愛也好,律所宣傳也罷,跟這位所謂的父親,說不着半點。
傅鴻生心中,向來隻有家族利益,以及看不見的考量權衡。把他們母子的訴求,何時真正放眼裡過?
那個江南書香世家的大小姐,捧着《漱玉詞》長大的手,最後攥着病危通知書。
她真傻啊。
以為傅鴻生書房裡那幅“琴瑟和鳴”是寫給她的。殊不知,每位紅顔知己房裡挂着的都一模一樣。
本想着考量大局,一直以賢良淑德自矜的母親,十幾年來不求名分,安心撫養着兒子。
直到家産被吞并時,還在為男人開脫。
後來,傅家唯一正牌少爺,意外殒沒。
攪得滿城皆亂。
傅家派人來搶孩子那天,母親跪着抓住管家褲腳:“讓我見見他……”
管家甩開她的手:“傅先生說,私生子不配姓傅,你也不配見他。”
敲在車窗上的雨點,越來越密。
顧明城關了窗,無意間摸到手腕内側的疤。10年了,母親跪在青石闆上乞求的悶響,時常在他夢裡回蕩。
車載香薰溢出的清茶味,跟記憶裡梅雨季的青苔味,重疊在一起。
……
“勸你别過火。”龍頭杖突然橫在顧明城膝頭。
幻影主人的聲音像淬了冰,“兒子跟老子作對,能有什麼好下場!”
呵,又是老一套,冷漠粗暴。
像在訓狗。
顧明城截斷話頭,指腹擦過車窗上自己的倒影:“母親臨終前,說最慶幸我沒長成傅家人。”
北京時間20:55,距離返程航班起飛,還剩兩小時出頭。不遠處機場塔台的光,刺破雨幕。紅點頻頻閃爍,像某種警告信号。
他該值機了。
回到真正的主場,那片龍城之手伸不過來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