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山上衆人直至掌燈時分才散席,武松趁機對另外兩個頭領使了眼色,兩人都會意了,都留在椅上,靜待撤去,登時一群男女如亂麻般走動,又是手上推搡,又是說明兒再會,倒比席中更忙。
武松忽一眼瞥見人群中一抹紅色,恰好此時翻上酒性,漸覺恍惚,不免心生敬畏,越看越恐慌,甚至心煩暴躁。又看林黛玉模樣怯弱,魂不守舍,便斷定是被自己吓的,不禁暗暗得意。
都走後,三人又互敬了一碗,方才準備說話。楊志與魯智深一個坐左側邊,一個坐正前面,隔了約四個身位,武松看在眼裡,不說話,又因自己站的位置更靠楊志,索性不坐了,站着說道:“小弟上山前,曾與宋江哥哥有一番交流。不是小弟不肯告知于衆,隻恐引起争亂,因此隻告訴兩位頭領。”
魯智深思忖道:“可是那山東的及時雨宋江,宋三郎?”武松點頭。智深心下想道:江湖上人人都道這個宋三郎了不得,前番俺剛遇了神仙,說是有個宋星主,立馬就有人上山來提宋江之名,難道是巧合?于是說道:“你繼續。”
武松道:“宋江哥哥說,日後如得朝廷招安,便叫我撺掇兩位頭領投降了,去邊境上一槍一刀,博得個封妻蔭子,青史留名,不枉了為人一世’,又說,像我這般英雄,日後肯定能做大官。”
楊志眼中一亮:“诏安?俺倒真沒想到可以走這條路。”
魯智深冷笑道:“确實不該大庭廣衆下說這個,讓别的弟兄心都冷了,把本來迎接你的宴席搞得不得勁兒,真他媽晦氣。”
武松問道:“兄長有何高見?”
魯智深冷哼道:“如今滿朝文武,俱是奸邪,一團污穢,诏安有屁用,誰要在一群腌臜小人的手下受委屈。”
楊志也冷哼道:“不加入,怎能改變?難道躲在山裡,坐着不動,隔着幾千裡外指點,這世道就變了?”
武松看看楊志,看看魯智深,沒有說話。
魯智深笑道:“兄弟,若真是诏安後想幹就幹,随便瞎幹,怎麼會讓你我落到這山上。诏安根本不濟事!誰要去受那些腌臜撮鳥的管制?想想就煩。”
楊志黑着臉道:“你倒是沒負擔啊。如今正是國家用人之時,憑我們一身本事,還怕無用武之地?若是後代永生永世都落個匪名,擡不起頭,上不了台面,也使得?哪怕過得不快活,沙場上死了,也算是為國捐軀,封妻蔭子,博得美名,不辱祖宗。”
智深這才把眼睛看向他,笑道:“你想得夠遠的,當下都沒底氣,就已經計劃到封诰命了,灑家偏不讓你如意。”
楊志大驚,竟一時反應不過來,感覺思路混亂,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便低頭吃酒,再沒說話。
智深道:“既然賢弟說宋三郎投清風寨去了,灑家明早就去找他,打個照面,有話想說。”
武松聽魯智深這話分明是對自己說的,卻又不看着自己,一時不好接話,于是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楊志,見兩人都是低頭吃酒不語,又在他們之間來回打量了幾轉,沉默片刻後,“嗯”了一聲,不多發話。三人各有心思,都散了。
魯智深預備明早下山,去殿内禅房倒頭就睡。武松今日才來,事先沒有備好住房,見魯智深的禅房旁邊有間空屋,就去歇息了。
隻楊志一個,在原處一言不發地坐了半晌,悶着灌了幾碗酒,才揣着滿肚子煩緒走出去,頭也不擡。才把腳踏出,便聽到女人聲音:“你……”
楊志登時大叫如雷:“少來煩老爺!滾!”擡起頭來,見是黛玉站在面前,不禁又是後悔,又是心口酸痛,腦海一團漿糊,站在原地動也動不得,說也說不得,眼神都渙散了。
黛玉也癡癡地立了半晌,漸覺心裡頭灰了大半,眼裡墜下淚來,一聲不吭地走了。原來林黛玉一心等楊志出來,好拿回鑰匙,故而立在樹蔭角落下等了許久,不欺被這般吼了一遭,心髒受驚不住,顯些昏厥,但怕被楊志看見這弱态,添麻煩不說,還給外人留下編排的口實,于是死咬牙關,強忍病體走了。
那楊志自個攪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卻又不敢追上去賠罪,一是怕滅了氣性,顯得自己伏小低微,二是舊罪沒清,好幾筆帳加在一起,他自然心虛有愧,隻想躲起來,不敢直面她。
此時武松在房内睡不好,對着燈出了一回神,又擰起眉頭,爬身起來,要出去舞槍弄棒消遣。原來這裡是林黛玉昨日睡過的,隻睡了一夜,就引得滿屋幽香,實在使人厭惡煩躁。
剛開門走至大殿入口處,瞧見一青一紅,趕緊止步了,悄悄看了個遍,不禁心裡納罕:哪有不先追上去,反倒一直傻站着,等到冷靜完才後悔的道理?後悔了也不去叫住,還是隻顧自己,看來這青面獸不是性情中人,真不爽利,還不如魯頭領看重她。想至此處,又恨林黛玉壞了兄弟情分,于是湧出一番沖動,不禁想象自己出去把她拉回殿裡,可話說回來,這事終究與他無關,所以隻是遠遠望她離去,半晌後回去睡了。
那楊志癡傻了許久,最終歎了口氣,悶悶不已,回自己住處去了。黛玉雖是作勢要回房去,奈何沒有鑰匙,關在外頭,也是歎了口氣,心想:隻好回魯頭領昨日領去的那間空屋。于是轉身又走了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