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燈火下,薔薇花事風過了無痕。
勖嘉禮和她并未就此變得熟絡,他們還是各自拘束着,鐘之夏甚至拒絕了他先換下濕衣服的提議。此刻,落地窗外陣雨嘩然、樹影娑婆。
但甯靜的白噪音沒能撫平她的慌張,反而讓氣氛更加微妙——勖嘉禮靜默地望着鐘之夏,鐘之夏局促地烤着火。
今年四月濕冷程度曆史同期罕見,為了防潮,壁爐重新噼裡啪啦地燒了起來。
客廳巨幕液晶電視開着,晚間天氣預報說:“據氣象局預報,冷空氣強勢南下,受強對流天氣影響,最後一波倒春寒持續反撲。預計未來幾天仍将持續低溫和陰天,午後至夜間可能會有降雨。由于晝夜溫差較大,請各位市民注意保暖。”
鐘之夏身上的衣服還帶着水汽,偏又再度遭遇夜裡溫度驟降。
冰火兩重天的體驗并不好受。
鐘之夏冷得縮成一團,拉開了放火玻璃,離炭火越來越近。勖嘉禮姿端坐紅絲絨胡桃木沙發裡看文件,餘光瞥她一眼,随後揚聲,“來人。”
“我這就去辦。”隻一個眼神,訓練有素的職業管家就心領神會。
不出一分鐘,身穿LV職業裝的菲傭,用托盤捧着浴袍走到鐘之夏身側,彎腰解釋:家裡沒别人,可以去樓上沖個澡,衣服丢洗衣機很快能烘好……
“平時穿什麼牌子?”勖嘉禮語氣溫和,“叫他們送過來。”
“小姐需要哪個牌子,我這就打電話。”
傭人背對勖嘉禮,語氣恭謹地複述,但笑容卻暗藏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
多麼熟悉的表情。她知道,這是看不起她、笑她上不得台面的意思。
——鐘之夏,你混得連菲傭都不如。
她低頭自嘲地笑了笑,眼神都灰了,“不用這麼麻煩的,給我一杯熱水就好嗎……”
“不可以光喝水,”勖嘉禮不贊同地打斷,徑直吩咐傭人,“去弄些吃的來。”
很快,另一個傭人推着餐車送來紅糖姜茶和一些小吃:
人參紅糖七寶姜棗茶、葡式蛋撻、廣式燒豬肉、秘制炸雲吞、咖喱魚蛋和豬扒包等。醬汁濃厚,香氣四溢,飽腹又禦寒。都是深受小姑娘喜歡的、本地人氣街頭小食。
鐘之夏猶豫好久,最終還是怕被笑話,不敢吃,隻敢把紅糖姜茶捧在手裡捂着。
“?”勖嘉禮皺眉,探究地看向她,“吃不下?”
不小心迎上他月色般淺淡涼薄的目光,鐘之夏瞬間驚惶地解釋,“是的,先生。我、我不餓。”
勖嘉禮沒有勉強,而是告訴她:“剛才那個菲傭,明天不會來上班了。”
鐘之夏看着他,眼眶一紅,努力睜大眼睛。
“吃吧。”勖嘉禮推過來一包濕紙巾,“專門給你買的。”
鐘之夏吸了吸鼻翼:“先生,謝謝您。”
“我姓勖,雙名嘉禮,”勖嘉禮看過來,眼尾有點笑意,“ 你呢?”
她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鐘之夏。”
勖嘉禮點點頭,眸光幽深,靜靜地看着她,沒有說話。
鐘之夏很快反應過來。
由于淋過雨,半幹的裙子緊貼着肌膚,令她看起來像個展示優美曲線的花滑運動員。更要命的是 ,勖嘉禮非常坦誠、直率,專注地打量着她,沒有半點要避諱的意思。
鐘之夏窘迫極了,央求:“勖先生,您可不可以,稍稍挪開視線……”
勖嘉禮眉眼涼薄,嗓音清泠:“不可以。”
鐘之夏表情頗為委屈,怯生生地把後半句“别這麼看着我”給噎了回去。
自古美人如花隔雲端①。勖嘉禮心想:她真像一枝白色山茶,纖弱輕盈、含露帶怯——袅袅涼風動,凄凄寒露零。若為寥落境,仍值酒初醒。②
頭一次被人以欣賞的目光盯着看,鐘之夏坐立不安,幾乎快哭出來。
“勖先生,您不看文件了嗎?”
可勖嘉禮不答,反而笑說,“剛才淋過雨,不把琴拿出來晾一晾?”
“哦。”是要檢查一下。
大提琴是她一生的正途。鐘之夏立即側身去拉琴盒的搭扣。
勖嘉禮得到了一個天鵝般優美動人的側影。
“琴沒事吧?”
他總是很從容。說話簡潔、不緊不慢,遣詞造句方式優雅矜持,和他本人一樣,有種繁華落盡、一切歸于虛無的平淡,猶如抓不住的遠風——滄海桑田隻些時,至人無己徙南溟。③
“琴沒事。”
“那你呢?”
鐘之夏聽懂了,也看懂了他的眼神。他在問,冷不冷,餓不餓,累不累,要不要休息。
“我……還好。”
他說:“過來。”
“做、做什麼?”但她還是走了過去。
勖嘉禮沒有回答她,握住她潔白的手腕往身前一合,輕輕抱住她,“你一直在害怕。”
他的香氣和溫度将她兜頭籠罩住,不帶任何情'欲地撫摸她的脊背,“現在還怕我嗎?”
“……”其實還是怕的,但她選擇了搖頭。
勖嘉禮忽然垂下眼睑湊過來,鐘之夏以為勖嘉禮要親她,吓得呼吸都忘了。
但實際上他隻是伸手拿了條山羊絨蓋毯披在她身上,“披着。”
“謝謝您。”鐘之夏小心翼翼地偷看他一眼,想了想,又放下了蛋撻。這毯子一看就很貴,她怕碎屑掉上去弄髒了。
看出她的拘謹,勖嘉禮換個位置坐到她身邊,伸手将放得遠的食物,移到她面前:“先墊墊肚子,待會兒叫廚房煮碗面來。”
然後,他将電視調到音悅台,邊翻動文件,邊拿手機給别人回微信——很平常的舉動,家家戶戶圍爐烤火都是這樣的。
而且他很有教養。制造出來的動靜還不如紙張翻動聲音明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