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甄嬛這樣一個從小就養在深閨的十五歲女孩子來說,在面臨這一團混亂的局面,并且父親重傷、哥哥性命被威脅、母親也頂不住事的時候,還能對明顯不是一個層面的對手出言讨伐,當真算是很了不起的勇氣了。
并且甄嬛說的這些話也并非是沒有意義的口水話,這就更令人驚歎了。
安七看過去,手上的劍卻沒有松懈半分。
甄嬛的臉上滿滿的都是倔強,但是不難看出,對方的身體在細細的發抖。
所以果然還是會害怕的,隻是在現在的這種情況下,她若是再不站出來,這場景怕是會越發的沒完沒了了。
安七看了她一會兒,緩慢的開口:“首先,本公不曾闖入你家,而是甄遠道主動邀請。其次,本公若是這中京的王法,你以為你甄家還能逍遙這麼些年麼?甚至膽敢生出空手套白狼、利用本公亡母威脅本公以達到你等借本公的勢的目的的心思?最後,”安七原本垂在身旁的左手不知道什麼時候擡到了胸前,此刻話音一頓,左手跟着就是一抖,竟抽出了那把鴦劍,直直的又指向了甄嬛的脖子,才接着說:“本公便就是要對你們所有人揮劍相向,你可敢去皇帝面前告本公一狀?嗯?!”
甄嬛整個人就是一震,這一回頓了很久,才勉強抖着嘴皮子開口:“鎮國公,您不能這麼做!”
話音的顫抖顯示出了她的恐懼。
——一個十五歲的女孩子,再大的勇氣智謀,終究是有限的。
安七好歹是一個身上背負了數十萬人命的将軍,又哪裡是未出深閨的甄嬛能扛得住的?
兒子女兒都被威脅,自己也确實被毀了,甄遠道再也不敢抱有任何僥幸的心理,高聲道:“國公爺,下官知錯了!下官承認,下官什麼都承認!”
安七這才将指着甄嬛的鴦劍收起來,隐在左手肘外,道:“你是何時認識碧珠兒?”
“隆慶六年。”
“因何識得?”
“不過是宮門偶遇。”
“你何時有那肮髒的心思?”
甄遠道頓了頓,才說:“那時,何家是南诏的豫南卿,那是先帝為招安南诏及南部諸族所特意設的無實權正二品職位之一。下官當時是吏部侍郎,官拜正三品,雖官職品級低些,但下官手上是有實權的,因此下官私以為,下官配得上何家千金。”
安七出言諷刺道:“是啊,你可是許她以正室之位?”
那當然不可能,那時候的甄遠道已經成親三年多了,甚至甄珩都已經出生了,他還哪裡來的什麼正室之位?
甄遠道低聲說:“下官曾許以貴妾之位……”
安七指着甄珩的鴛劍直接在他的脖子上劃出一道血線:“你說不說!”
這不是正在說嗎?!
甄遠道臉皮一陣亂跳,連忙道:“不不不,我說我說——我沒有去求親,而是私下與綿綿聯系,希望……希望生米煮成熟飯……”
安七平靜如常,道:“她叫碧珠兒。”
甄遠道不敢反駁,繼續說:“碧珠兒不願意,我就……我就、□□了她……”
“啊!”
這是甄嬛的叫聲,小小的一聲驚呼,卻讓甄遠道一張原本被疼得煞白的老臉瞬間漲紅。
安七卻不管他在兒子女兒妻子面前自己親口說起當年的無恥有多麼難堪,命令道:“繼續說。”
甄遠道原不想說下去,卻感覺到甄珩的身體狠狠地顫了一下,雖然他沒有叫出口來,甄遠道卻知道一定是安七又加重了力道了。
甄遠道沒有辦法,隻能說:“我說還不行嗎!?”
安七道:“說!!!”
甄遠道恨不得暈過去,但事實上他現在非常的清醒,隻得說:“因失去了清白之身,碧珠兒不得不從了我,于是我為她購置了京外郊區的一處宅院,安置了她。
“擺夷女子最是烈性,那時何家也未曾落台,碧珠兒自然不從,一定要回家……于是我請來江湖郎中,告訴她,她懷孕了。何家的規矩與大周相似,未婚失節已是難以容忍,若是未婚先孕,那一定是要隐姓埋名送出去的。我威脅要将此事鬧大,碧珠兒就這樣被我困在了那個宅院裡。
“然而四個月後,隆慶七年三月份,碧珠兒發現自己的肚子并沒有大起來,發覺被我騙了,又鬧起來,我就又強迫她發生了……”
安七冷笑一聲:“你真的是個徹頭徹尾的渣滓——但是你最好給我說清楚,為什麼一個沒有懷孕的女子會被你輕而易舉的欺瞞四個月之久?不曾懷孕的女子會有月事,這會有女子不知道嗎?!”
甄遠道自暴自棄道:“我找了偏方,讓伺候她做飯洗衣的婆子給她下了藥,可以阻止女子來月事。她發現肚子沒大起來,便趁我不在那裡時綁了那婆子,逼問了這一切。”
甄遠道接着說:“強迫了她之後,我便将她用繩子捆了起來。這一次,她是真的懷孕了。那個孩子就是你。”
安七冷漠地說:“哦,我可真惡心。”
甄遠道:“……”
不是,罵自己都這麼狠的嗎?
甄遠道隻能接着說:“發覺自己真的懷孕了之後,碧珠兒幾次想要親手殺了這個孩子,然而終究沒能下手,最後孩子在隆慶八年四月出生了。
“這一次,我想讓她回去何家,然後以貴妾的名分向她下聘——然而她不同意,她不想回去。她已經離開何家足有兩年時間了,她說她再也回不去了。
“于是我與她以及幼時的你,在那個宅子裡重新組了一個家。”
多麼溫馨的結局。
安七陰恻恻地說:“你最好考慮着你兒子或者女兒的性命,然後再說話。”
甄遠道頓了頓,說:“我想,總有一天,她會選擇回去何家,然後嫁給我。”
安七道:“為什麼這麼執着的想讓她嫁給你?”
甄遠道:“……”凎,到底還是沒躲過去!
甄遠道郁悶得幾乎要吐出一口血來,說:“因為我需要何家的支持……碧珠兒和當時的舒貴妃關系很不錯,而六王,曾是先帝最看重的皇子。”
安七呵了一聲。
甄遠道難堪着難堪着,竟然還有幾分習慣了——一旦承認了自己是個垃圾人之後,感覺這些話也沒有那麼難說出口了。便道:“然而我沒想到她硬生生熬了一整年,直到隆慶十年,何家夥同博陵侯謀反,被先帝清算。我将這個消息告訴碧珠兒,她求我幫她家族平反,然而謀反有什麼好平反的?我無能為力。她無處可去,最後在那處宅子裡熬死了自己,那一年,你才不到四歲。”
安七表現得非常冷靜,收起鴛劍,将兩柄劍合二為一,收回劍鞘。末了,才忍不住似的笑出聲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謝謝你把這一切告訴我,在未來的某一天,我相信你會願意把這一切告訴給全大周的百姓,乃至是全天下的人!”
甄遠道:你這是想要我去死啊你個混蛋!!!
甄嬛眼見安七要走,便道:“鎮國公!”
安七停下:“嗯?”
甄嬛問道:“鎮國公,為何要這麼做?”
安七隻看着她,不說話。
甄嬛便道:“據我所知,何家是以謀反罪論定的,如果鎮國公如此公開您母親的身份,難道不會使您被全天下人嘲笑嗎?”
“那依你所見,本公該如何做。”
“或許您會以為小女子自作聰明,隻是我總還記得幼時你我相處的情分,便就是我哥哥,也曾與您有過一同練武的時光,所以我少不得要自作聰明一次了。”
“你知道有什麼辦法可以讓像你這樣的人廢除其它不相幹的廢話直接說重點嗎?”
甄嬛:“……”所有的氣氛被一下子打散了呢。
甄嬛着實是一個堅強的人,接着說:“若是您隐瞞下這一切,那将沒有任何一個人會知道您的母親是罪臣之女,也沒人會知道您幼時曾被養女為奴如此羞辱過,至于背于人後您要怎麼為您母親報仇,這就看您自己的意願了,不是嗎?”
安七認真的聽完,又保持安靜了一會兒,然後一字一句的說:“我做所有的一切,都是為了我的母親。我的生命來自于她,我的榮耀也一樣來自于她。我會這麼做是因為這本就是我從一開始的目的,事到如今也不改變初衷,是因為我知道我的母親曾經受了委屈,我不能讓她一直這樣委屈下去。”
然後安七沖甄嬛招了招手,示意她跟着自己出去。
雲梓蘿擔憂的拉住甄嬛,而甄嬛看了看她,輕輕的搖了搖頭,還是跟着安七去了。
兩人到了外面,安七才對甄嬛說:“好姑娘,我希望你知道,傷害從來不會因為所有人的粉飾太平而消失,如果不暴露在陽光下,它會日益加深,直到成為一條深淵,将所有人都吞噬幹淨。如果你不認同,那麼請你記住我的态度——我不是要甄遠道粗暴而簡單的死無葬身之地,而是要他為自己所做過的事忏悔終生并付出代價。也希望你記得,我會讓他活着,活到他生命的盡頭,讓他苟延殘喘的人生全都被謾罵和鄙夷充滿。”
不是安七對甄嬛另眼相看,而是這些話隻能私下對甄嬛說。
若是被甄遠道聽到,安七也難以保證對方會不會選擇自殺。但是甄嬛是甄遠道的女兒,她不會把這麼惡毒的話原模原樣的複述給甄遠道聽,當然也不會主動建議甄遠道自殺來逃避這一切。
至于甄珩和雲梓蘿?
哦算了,他們沒有一個人靠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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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遠道瘸了!
這個消息在剛剛經曆了一場由安七領導的鎮壓造反風波的中京再一次陷入了驚慌之中。
甄遠道是誰?
那是鎮國公安七的親生父親啊!
這無緣無故的,怎麼會瘸?
這要是說跟安七沒點關系,說給鬼聽鬼都不信!
何況還有好事者說,看見前幾天安七還踏進過甄家的大門,待了一段時間後又出來,但是後者的氣質遠比前者肅殺。
可見對方在甄家是肯定發過一場火的,說不定甄遠道的腿瘸就是安七親手做的!
這太可怕了——被女兒親手打斷腿,這可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啊!
這事兒傳到玄淩耳邊……
準确來說也不是“傳到”玄淩耳邊,聽是早就聽到了,隻是玄淩對安七的這些做法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沒有聽見。但是總有人看不慣安七,這事兒便在一次早朝時直接給玄淩說了,這就是直接怼到玄淩面前來了,非要玄淩給個态度。
畢竟,雖然安七是舉世功臣,但那甄遠道也沒有犯過錯啊?
玄淩要是對這樣的是都不聞不問的,那這朝堂在不久的将來不就成了安七一個人的了嗎?那他們這些小朝臣還要不要過日子了?畢竟安七還這麼年輕,才十五歲,未來的日子還長着呢!
玄淩哪兒能不知道他們心裡的小九九啊,隻能一邊心裡翻白眼,一邊叫了安七出來,裝模作樣的問:“鎮國公,這流言可屬實?”
安七都懶得出列,反正她站在最前面,道:“臣什麼都不知道。”
玄淩便道:“可外面的流言喧嚣塵上,若是不澄清,恐怕影響不好。”
安七道:“臣的為人皇上還不知道嗎?臣從不打殺無辜之人。”
玄淩摸了摸下巴,先捧了一句:“鎮國公的為人,朕自然是信的。”然後對提出這事兒的朝臣們說:“甄卿的為人相信大家都有目共睹,如此看來,人應該不是鎮國公所傷,諸位還有什麼看法嗎?”
衆人:“……”
不是,那他們還能說什麼啊?
皇上蓋了戳兒的,鎮國公是個“不打殺無辜之人”的人。若他們還堅持甄遠道是安七所傷,那就是在說甄遠道做人私德有缺。他們為一個“私德有缺”的人去質問為皇上解決了心腹大患汝南王的鎮國公,甚至要皇上為甄遠道做主,那不是壽星公上吊,嫌命太長了嗎?若他們要讓今日的行為合理,那就得說甄遠道是個挺好的人,那這樣的人,安七怎麼會打殺呢?既然安七沒有動手,那今天他們的行為不就是故意往安七頭上扣屎盆子,要與她為敵嗎?
整一個死局。
凎。
系統看得樂不可支:【而且主子這也沒有說謊——甄遠道本來就不是個東西,主子自然能打能殺!】
安七矜持的點頭,正是如此。
安七:我可真是個小機靈鬼呢~
正當李長要說“無事退朝”時,禮部有人站出來,說:“皇上,今年是大選之年,皇上屬意如何辦呢?”
玄淩一愣,摸了摸下巴,道:“如同往年一般吧。”
“臣遵旨!”
安七百無聊賴的說:【你猜,甄嬛會不會入宮?】
系統分析了一下,說:【……猜不出來。我沒有預測功能。】
安七無情的說:【猜到了。】
系統:【……】統身攻擊,太過分了。
安七道:【她隻能入宮搏一搏,否則整個甄家都得玩完,她的婚事也得告吹。】
系統恍然大悟:【哦~原來如此!】
等安七回到自己家,吃了飯洗了澡,和容巧慧幾人喝了酒聊了天,晚上準備睡覺的時候……
系統突然說:【主子,你是不是一直就等着甄嬛當選啊?】
安七驚奇道:【喲,你居然能想得到?】
系統感動的說:【主子,我誤會你了……】
安七:【?】
系統說:【原來你心裡還是有劇情的!】
安七:【……】
是一個很美好的誤會呢,那就讓它繼續下去吧。
【甄嬛初進宮的那一天,是個非常晴朗的日子。乾元十二年農曆八月二十,黃道吉日。站在紫禁城空曠的院落裡可以看見無比晴好的天空,藍澄澄的如一汪碧玉,沒有一絲雲彩,偶爾有大雁成群結隊地飛過。】
從系統開的水鏡上看來,這一次甄嬛确實也在選秀的隊伍裡面,并且打扮比原來要隆重很多。
看來是打定主意要被選上的了。
也确實,隻有她被選上并且得寵,他們家裡才有救,甄珩未來才有可能入仕。
而盛裝打扮的甄嬛配上冷靜自持的神情,将那與純元相似的三分外貌四分氣質拔高到了六分外貌八分氣質,乍一看過去幾乎會讓人以為是純元再世。
玄淩自然是狠狠地愣住了,也包括皇後。
于是她被理所當然的留了下來,并且以家父不過是個正五品無實權京官的女兒的身份,在新入宮的一衆小主中拔得頭籌位份和寵愛。
安七等的就是她開始獨寵的時間。
——因為這個時候,玄淩正沉溺在溫柔鄉,就算是想要提拔甄遠道,也還沒來得及。而甄遠道卻會認為自己東山再起有望,因此而滿懷期待。
安七就是要挑這個甄遠道滿懷希望但實際上還沒有任何改善的時間點,在朝堂上光明正大的說:“臣有本啟奏——”
玄淩都想走了,卻又不得不給自己最喜歡的臣子一個面子,無奈的說:“鎮國公請說。”
安七道:“臣檢舉,吏部通史甄遠道,□□良家少女!”
此話一出,滿朝皆驚!
玄淩擡手壓下交頭接耳的衆人,皺着眉頭說:“鎮國公,此言當真?”
安七冷靜的說:“皇上和各位同僚若有不信,大可宣甄遠道入殿來,親自問他。”
——因為甄遠道斷了腿,而且官位也是一跌再跌,手上也沒什麼實權了,他現在每天都沒有資格上朝的。
其實在這個朝代,男人嘛,三妻四妾很是平常,青樓楚館也遍地都是,風流韻事也不少見。但是一個曾經的正三品吏部侍郎,雖說現在沒落了,卻鬧出□□良家少女的事,這可就沒那麼好看了。
玄淩皺着眉想了想,便對李長說:“派人去把甄遠道叫過來。”又對安七說:“這件事朕會私下問甄卿,鎮國公可急在這一時?”
安七表示理解:“倒也不急。”那是真不急,這麼多年都等了,還怕這一天兩天的嗎?
玄淩便道:“那便好。若是鎮國公能找到那少女,便也一同送來,這種事總不好隻聽甄卿一面之詞。”言下之意就是,一個要人證,二個也不能聽安七的一面之詞。
安七冷靜的說:“少女已去世,贖難對證。”
嘶——不但□□良家少女,還把人給整死了?
這件事要是屬實,那甄遠道怕是要死啊。
估計這也正是安七想要的結果。
隻是不知道她在哪兒得來的這麼個消息?
玄淩想了想,道:“那就先這樣吧,若有其他人證,還請鎮國公多留意上心。”
安七應下:“臣遵旨,皇上聖明。”
遠在自己家裡養傷的甄遠道忍不住打了三個噴嚏,全然不知到外面的天,已經變了。
傳旨的太監很快就到了,甄遠道遲鈍的以為,玄淩是看在甄嬛的面子上才把他特意叫過去的——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個說法也不是不對的。
确實是看在甄嬛的面子上,才特意,叫他進宮的。要不然早就讓他下天牢了,還談什麼話談話?
當玄淩将此事問甄遠道時,甄遠道當即就否認了。
過于迅速的反應卻讓玄淩真正的起了疑心——應該說,甄遠道不僅僅是真的做了這件事,而且還已經料到會被人翻出來,因為有了準備,所以才會如此迅速的否認。
玄淩沉了臉色,道:“你可是以為你的女兒在朕的後宮,便可為所欲為了?”
甄遠道是坐在輪椅上的,這會兒真的感覺自己要冤死了:“皇上,臣不敢!”
他幹那事兒的時候,玄淩還隻是一個六七歲的小孩子,還不是皇帝呢!這恃寵生嬌又是從何說起啊?!
玄淩便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那甄遠道能說嗎?
他能告訴玄淩他當年就是□□了碧珠兒,隻是為了搭上何家的順風車,其實是因為想要押清河王的寶嗎?!
事兒是解釋清楚了,那命也沒了。
甄遠道不敢說啊,那是真的不敢說啊。
于是他咬死了沒有此事。
這種态度,玄淩能信嗎?
那必須不能。
因為甄遠道的這個表現,玄淩甚至連甄嬛都氣上了,當天去了華妃宮裡,斷了甄嬛的奇迹九天連寵。
甄嬛:……發生了什麼?說讓你去别人宮裡,你還真他媽去啊?!
安七:sorry,這一切是真的必須要這麼發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