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一口氣,一旦知道自己病了,陳唐九的精氣神轉眼就萎了,縮在車廂夾角的地方哼哼唧唧。
“秤砣,快點,快點進泰安縣找大夫,再耽擱少爺我就要死了!”
秤砣也是慣着他,把馬車趕得飛快,砂石路面難免颠簸,他又說想吐,讓穩着點。
中午剛過,他們頂着大太陽進了城,城門不遠就有家醫館,大夫給抓了幾服藥,讓靜養三天。
走的時候,陳唐九順便拿出柳缇給的地址,問大夫在哪,巧了,就在隔壁街上。
陳唐九摸了摸自己額頭,覺得還成,就打算先去替柳爺看親戚一眼,把禮物送到,再去找客棧。
柳署長的大伯是泰安縣當地的豪紳,住的是高門大院,老爺子跟柳署長一樣的好爽性子,聽說他們是侄子的好朋友,趕忙吩咐家裡人趕緊準備好酒好菜招待。
老爺子十分清瘦,留着巴掌長的白胡子,看人時候總是眯着眼,很慈祥。
茶給上的上好雨前龍井,陳唐九撇了撇,嗅了嗅,風寒聞不着味道,有點郁悶地放下了。
“陳家侄子,我那三弟一家在保定城可好啊?”
“柳大伯,他們都可好了,柳缇去年當上警察署署長了,如今在保定城呼風喚雨的,他可惦記您了,聽說我要去蓬萊,囑咐我一定要繞到泰安來看您!”
“哎喲,可是有勞了!繞路泰安要多走上百裡地呢!”
“那沒什麼,我也是為了我自個兒,既然來了齊魯,那不領略一下東嶽雄風,不是白來了?”
陳唐九話說的圓滑,但并不讨厭,柳老爺子哈哈大笑,指了指窗外的山巒:“沒個半天上不去,這兩天天不錯,能看見日出,這樣,待會兒我讓人給你備些吃的……”
陳唐九适時打了個噴嚏。
“柳大伯,我昨天不小心着涼了,這山隻能過兩天再爬了。”
“着涼了?看大夫了嗎?”
“進城時就看了,還抓了藥。”
柳老爺子一聽,對門口的下人招手:“你去給客人準備三間客房,再把藥給熬了。”
陳唐九趕緊站起來:“不用不用,大伯,我就是替柳爺來看看您,可不敢叨擾,來之前我都看好客棧了!”
他雖愛财如命,但也不會為了錢财痛失體面,上人家借宿一晚還成,這回病了,起碼得個三五天,卧床休息還得熬藥,怎麼好意思打攪?
柳老爺子擡手:“既然到了我這,就跟自己家一樣,更何況還病着,哪能讓你走?客棧什麼都不方便,你聽話,在家裡有吃有喝,住的也舒服,你就安心養病,住多久都行!”
陳唐九還要說什麼,柳老爺子霸氣地揮揮手:“不說了,你先去後院休息,咱們有什麼話到晚上吃飯時再聊!”
柳家的客房在後院,也很氣派,滿屋子的古董字畫,仔細分辨,竟然都是真的。
陳唐九對着一幅畫咋舌:“柳爺這位大伯也不知道怎麼發的财,這是王羲之真迹吧?”
等了半天也沒等到三火回話,轉頭一看,就見他在盯着幅市井圖看,眉心皺得起了一座小丘。
陳唐九走過去:“這畫的什麼啊?亂糟糟的,清明上河圖啊……”
院子裡傳來一個輕快的腳步聲,有個女子的聲音脆亮亮地喊:“湯藥熬好啦,陳家哥哥在嗎?”
來的是個身段細高的年輕女子,端着個裝湯藥的托盤,見人就笑。
聽她喊“陳家哥哥”,陳唐九就猜到,她就是柳爺那個沉魚落雁的遠房堂妹了。
誇張了,沉魚落雁不至于,小家碧玉還差不多。
他趕緊出去迎接:“我在呢,你是柳小姐吧?我聽柳爺提過。”
柳小姐點了下頭,客套的話沒說出來,就臉蛋兒泛紅地說了聲“陳家哥哥好”,頭微微垂着,目光卻止不住往他臉上瞟。
單論長相,陳唐九絕對是拿得出手的,隻是表情總浮誇,人就顯得過于鮮活接地氣,但通常頭回見面時都收着,在生人看來就是個溫文爾雅的安靜美男子。
陳唐九連忙接過托盤:“柳小姐,太麻煩你了,要不進去坐坐?”
他本來也就是客套一下,沒想到柳小姐邁步就往裡走,還很自覺地坐下了。
她盯着陳唐九喝完湯藥,變戲法似的從小腰包裡掏出個小油紙包,打開,裡面是幾顆果脯。
陳唐九苦的臉都變形了,見到有甜的上手就去拿,卻被柳小姐躲開,親手撚起一顆送到他嘴邊,他下意識張嘴吃掉。
忽然有種如芒在背的感覺,回頭一看,三火正靠在牆邊的香案上,抱胸看着他倆。
“……”
還沒等他搞懂心裡突然冒出來的心虛是幾個意思,就聽柳小姐用比剛才還高亢的音調喊了聲:“哎呀,失禮了,這位好看的哥哥怎麼稱呼啊?”
陳唐九剛要介紹,三火居然破天荒親自開口報名:“叫我三火就行。”
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心虛的感覺沒了,心底開始酸的冒泡。
這可是自己惦記了一路的“沉魚落雁”,鐘三火你截胡是幾個意思?
他拿手在柳小姐面前晃了晃:“三火不愛講話,你有話跟我說就行!”
“跟你?”柳小姐看看他,又回頭看看三火,嘟起嘴。
陳唐九看出來了,她這會兒跟自己沒什麼想說的。
他拐彎抹角地下逐客令:“柳小姐,我這還病着,想睡會兒覺養養精神,抱歉啊!”
柳小姐探頭問:“那三火小哥哥呢?他不用睡覺吧?”
三火剛要挪動步子,陳唐九連忙說:“他得看着我,我還發燒呢!”
三火揚了揚眉毛。
陳唐九惱羞成怒:“看什麼看,你不照顧我啊?我要是渴了,你不得給我端茶送水啊?我都病了,你有沒有良心?”
三火心說你病了不是自己作的嗎?關我的良心什麼事?